婚事定了,彩礼上齐了,他跟儿子说,正月里把婚宴摆了,就分家另过,你们去城里打工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宝顺说,急啥,等给宝明上大学的钱挣下了我再结婚。他说,彩礼上齐了,早娶早了一桩事,免得夜长梦多,现在这世道都不讲规矩。宝顺说,那就娶了先不另,等宝明大学毕业了再另。他没和宝顺再争,想正月里给宝顺把婚事办了,就让两口子进城打工。腊月里跟宝顺一说,宝顺说,等宝明高考完了,要是考上大学喜事一起办,多热闹。宝明已经复读了两年,一年比一年差,他没抱多大希望,可宝顺坚持,他想也就半年时间,谁知就遭了这么大的难。
野地里鬼火一闪一闪的,风刮来就像往身上浇冷水,他往起一站,头晕目眩,忙蹲下,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他感到嗓子鼻腔里辣辣的,掏出用塑料袋包着的药片,吃了两颗阿司匹林。他随身装着药,止疼片、阿司匹林、安乃近,浑身疼痛乏力,鼻塞咳嗽,随时吃几片,害病对他来说就是灾难,好在这些药都不贵。
好不容易睡着了,草垛欻啦欻啦的就像有人在撕草,八碗浑身直打哆嗦。麦草被扒开了,一双火焰般的眼睛对着他,电视上说这几年生态好了,有人见着狼了。他“妈呀”一声大叫,那东西被他的叫声吓着了,奔窜而去,到了远处,“汪汪汪”地叫起来,引得村庄的狗四面八方地叫,他长出一口气,这狗叫倒像是一种安慰。瞌睡又没了,风扑着麦草垛悠长而匀称。麦场有几棵树,栖在树上的鸟儿耐不住寒冷,睡得不实落,不时鸣叫几声。
他从内心真是感激儿子宝顺,如果宝顺结婚了再出事,这钱他未必全能拿到手,儿媳妇给分不分?儿媳妇还不知道是个啥样人,就是儿媳妇好,亲家能罢休?开始他觉得亲家是个实诚人,一年的接触,看来并不是这样。
到了县城,八碗先去了里固的“天堂纸活店”。里固以前和他一起下过几年煤窑,老人去世得早,家里平顺,攒下了点钱就不下煤窑了,把家里的土地院落卖了,开了家纸活店,背地里做盗卖女尸配阴婚的生意。毛主席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里固常挂在嘴边。里固动员他一起干,说,咱下一年井还挣不上一万,一个尸体就能卖两三万。他说,这损阴德哩。里固说,这咋是损阴德的事,这是做好事哩,佛爷都说硬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们配阴婚把单的拉成双的,不是神佛的意思?可他还是不能接受。
里固现在已买了门面房,下面两间,上面两间。上面一间住人,一间用纸活布置出人死后在那世的庭院、房间,庭院阁楼、小桥流水、雕梁画栋,还有仆男侍女、家丁护院,真像皇宫哩,要是那世真能这样,这比那些领导家可高级多了。他心里说,里固真是胆大,这不是与死人为邻么。
八碗说:“这一套多少钱?”
“12000。”里固说,“阴阳做得哪有这好,现在都只请阴阳念经,纸活全在我这里做。”
八碗嗯了一声,里固说:“你家里……”
八碗忙说:“是一个亲戚,在外面……车祸。”
他不知道里固知不知道儿了死了的事,矿上出了事故,能瞒得了多久?煤矿离县城不远,眼看跟县城连成一体了,里固这几年都活成人精了,消息灵通得很。可不管里固知不知道,他怕消息是从自己嘴里露了。
里固嗯了一声。
八碗问:“现在配个阴婚一个女娃多少钱?”
里固说:“根据成色、年龄、时间,价钱不一样,年纪小的过3万了,刚死的肉身,囫囵的要价五六万哩。国家打击得厉害,风险大,价钱就高了,国家打击啥,啥肯定涨价么。”
八碗说:“这、这么贵。”
里固说,“这还贵?我经手的一个女尸卖过6万。有一回一个客户催得急,有消息说5年前猪头山埋了一个女的。5年了,按说这肉身肯定没得看了,只剩骨头架就不值钱了。可是挖开一看,你猜咋了?”
八碗听得毛骨悚然说:“咋、咋了?”
“那女的水灵灵的,啊呀,就跟活着睡着了一样,把人都吓坏了,妆扮后就像新娘子,那尸首卖了6万哩。5年了肉身不坏,你说那坟风水不好?后来阴阳把他家先人的尸骨埋到那坟里去了。”里固说,“以前说风水,我老觉得都是拿死人的事哄活人的钱,现在我信了。慈禧知道不?墓不是也让盗了么,尸体都让人奸了,说人好好的,你说风水重要不重要?”
八碗就想,要是给儿子能配这么一桩婚,该多好。可现在他哪还有精力顾及死了的儿子?眼下的事还顾不过来哩。
八碗说:“配一个阴婚得多久?”
里固说:“这就难说了,有的动婚快,十天半月就有对象了;有的婚硬,难配得很,一年半载地等哩。”
里固散给八碗一根烟说:“年龄多大了?”
八碗说:“年龄小着哩,还没结婚。”
“想配个啥年龄的?”
“当然越小越好,没结婚的最好了。”
“那就得3万,不过你来了,咱们一达里下井几年,那可是虎口里掏食,给你少两千;要是亲戚远,两千你得了。”
“我回去商量商量,配阴婚的多不?”
“多,现在死了人,只要是出事故的,多少都能赔点,也都不亏死人,你这位亲戚车祸赔了多少?”
八碗说:“没盯下人,没得上赔偿么。”
里固说:“唉,那就是前世欠人家一条命,不然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