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扬祖离开小凤家，已经是翌日上午九点了。
耿扬祖头一次明白，那种绝望得让人窒息的孤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春子、小凤，以及墨暖，都是像失去双脚的飞鸟，只能永远飞翔。一旦落下，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无家可归。除非，有一个灵魂值得自己收起翅膀，从此为他（她）倾尽一生。唯有如此，否则，只能不停飞翔。飞翔是他们的宿命，正如凋零是花的宿命。
宿命这东西，耿扬祖本来是不会相信的。回到自己的半生，似乎是无数个偶然的纵横交错，或者说偶然性的堆砌。破罐子破摔的学生生涯，得过且过的打工生涯，和付惠聚少离多的恋爱生涯……偶然性，耿扬祖再次想到了这个词。是的，迄今为止，他的任何一段人生，都充满了偶然性，只要中间除了任何一点变故，都会改变现在的人生。
这么说来，岂非所有人的人生都是如此？
正如徐千雅在《苏州河》里的唱的那样，耿扬祖这一夜和小凤“在陌生的旅店燃尽了最后的缠绵”。小凤说，她喜欢令人窒息的感觉。于是两人在做的时候，耿扬祖用力攥住了她的脖子。小凤在用力挣扎，嘴角却挂着令人愉悦的微笑。耿扬祖在两人约定的暗号——小凤用巴掌扇他的脸时，才放开了手。
这种濒死的缠绵，将小凤的记忆唤回了大四的那一年，以及以后的时光……
春子出去打工的时候，和阿姨家完全断了联系。她读大学的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即便是在大学期间，她也要打两份工。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工作。所以她和墨暖相处的时间极为有限。然而，每次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看着墨暖像一个姐姐（甚至是母亲）一样对待着春子，我们都有些吃惊。
后来的时光里，我仔细研究了春子和墨暖的故事（在春子自杀之后。
墨暖和春子从相遇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便不胫而走传遍了全校，甚至都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我从两个人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一直研究到了两人之间的交往，和两人在高中分离之后的故事……之后我发现春子和墨暖的关系，有点像共生关系——谁也离不开谁。如果一方出了问题，那么另一方将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关于这一点，在春子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春子犹如墨暖的妹妹，甚至是……孩子。而春子视墨暖为姐姐、母亲，对她的话坚信不疑，对她的忠诚坚定不移。墨暖，是春子唯一的亲人。当有人从春子身边抢走了她唯一的亲人，春子便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阳光，只能凄然凋零。
那么，小凤呢？她同样需要救赎，而救赎她的人还没有来。
即便离开的时候，小凤拉住了耿扬祖的手。耿扬祖回头的一刻，小凤的眼中竟是凄然。尽管如此，耿扬祖知道，自己绝不是她等的那个人。甚至于，耿扬祖开始觉得，其实付惠等的也不是自己。
关于出现在墨暖大四生活里的那个男生，小凤并没有太多信息。所以耿扬祖接下来联系了墨暖大学的辅导员丛老师。从电话里可以听出，对方的声音略显疲惫和阴柔，即便，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听到这个声音，耿扬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家伙十有八九是个娘炮。
在路边小店吃完了午饭，又在观前街逛了一个下午之后，傍晚七点，耿扬祖终于见到了丛老师。
和之前几个老师不同，丛老师和耿扬祖商定的见面地点，竟然是一家夜店。耿扬祖尽管无法忍受那种高分贝的震耳欲聋的音乐，但客随主便，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米兰后街，夜店的名字。大概是丛老师经常光顾的地方，一进来他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耿扬祖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丛老师点了威士忌，耿扬祖只好陪着他喝。看着这个穿着碎花衬衫，把自己打扮得跟个广场舞大妈似的五十岁老男人，耿扬祖打心底里开始反感。
“对不起呀，让你久等了吧？”丛老师一边说，一边一对眼珠在眼皮的细缝中观察着耿扬祖。
耿扬祖在这种令人不舒服的目光里，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不错，面前这人确实有点不正常。不过，自从他开始调查墨暖的那一刻起，又见过几个正常人？
这其中的原因，恐怕和处于风暴中心的人——墨暖，有着极大的关系吧？
酒还没有上来，舞池里就已经人满为患了。几个俄罗斯姑娘穿着三点式，站在如同高脚杯一样的舞台上，尽情扭动着曼妙身姿。丛老师转过头，目光并未投向那几个外国美女，而是在舞池中扫了一圈。失望之余，他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把酒摆在耿扬祖和丛老师之间。这里的卡座，现在开始正式发生对话。三杯酒下肚，丛老师却是面不改色。当然，耿扬祖的酒量更好，但是这一刻他决定让自己保持清醒。于是，耿扬祖开始频频劝酒，顺便搬出自己平日里觉得反胃，但这一刻对于丛老师这个基佬绝对管用的所有溢美之词，哄得他笑逐颜开，一个劲儿往嘴里倒酒。
果然，十分钟之后，这家伙来了醉意。当一个人醉酒的时候，通常也就是话多的时候。所以，耿扬祖很容易就问出了墨暖追求者的信息，以及当时小凤所不知道的事。
其实那个男生从大一开始，就是墨暖的追求者。由于墨暖从未对别人（尤其是春子）提过，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只是到了大四，因为即将毕业的缘故，男生出现在墨暖眼前的频率逐渐增多，从而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男生的人品严重败坏。在追求墨暖受挫之后，他竟然又去追求她最要好的朋友春子。更让人意外的是，男生竟然追到了春子，并且两人之间发生了那种关系。
春子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所以墨暖一直蒙在鼓里。然而，临近毕业前夕，春子才知道男生追求她，不过是为了羞辱一直拒绝自己的墨暖。而他的心，一直都在墨暖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