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晨阳心跳如鼓，颤抖着手去推开半掩的屋门。
万幸。
“王晨阳！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现在都亥时了你知道吗？”王母石氏不满地嗔怪这成天满山上窜下跳的“野猴子”，手下铺整被褥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干脆利落。
王父王蒋书卷气十足地劝慰石氏“孩子回来就好，跟着我们，也苦了这孩子。”随即欣然地迎接着灰头土脸，汗水粘腻后又风干后的狼狈像儿子。温和地眯眼笑着引着他去了外屋那更加破败的茅草屋，拉着缺了因地面不停而不那么稳当的板凳让他坐着等，自己马上去烧水给他洗澡。
王蒋刚刚转身，就见石氏风风火火地提着半铁桶水过来，虽然是温热温热的，但在夏季洗澡足矣。
本来晚上就给泥猴子留了洗澡水。”石氏匆匆地将手中已经褪色到分辨不出原状的，干成硬条的毛巾塞到王蒋怀里，“给你的乖儿子好好洗洗吧。”转身进了里房柴屋。
王蒋动手能力极差，他才刚刚剥下儿子的外衣，石氏又风风火火地将里衣里裤和皂角送来，手边是又提了桶满满当当的水来，一路洋洋洒洒的，好不气派。
“记住了，儿子洗完给他擦干头发就可以睡了。而你，给我把泥猴的这些衣服洗了再睡。”石氏虚晃地假装凶煞地瞪着王蒋，再次火急火燎地进了里屋。
这次再没有出来，只是寂静的夜里，里屋闩门的声音划破长夜。
父子俩哗啦啦地有说有笑地闹着，里屋又传来严厉的声音：“王蒋！动作麻溜点！你闲得不要睡觉，你儿子还要长个儿！”
王蒋沉默了，灰溜溜地给儿子擦干小身板，套好衣物，将东歪西倒，不肯好好站着的儿子扶正，推向里屋。重新一言不发地蹲在茅屋地上，用另一铁桶的清水洗起了王晨阳小小的沾满尘土的衣物。
“父亲，你也要早点睡啊。”王晨阳细声细气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乖乖地爬向床榻。这夜露寒凄的，即使是盛夏，因着是地处深林中，自然是昼夜温差极大的，夜里寒气逼人，在深夜里碰水，最容易引起风湿的。
王晨阳有些自责，不该弄脏衣物，因为是凉水洗衣物，如果不现在洗好的话，即使泡在水中，明天恐怕难以将这一身洁白的衣物清洗还原模样，还会留下斑驳的污渍，况且像他们这样，虽穷却不能穷志气的书生家庭，自然是不能穿着破败不堪的布块出门的，这就是所谓书生家庭的穷志气。可奇怪的是，虽说母亲大人总是对父亲大人骂骂咧咧的，却是默许了他这一别扭的性格，在穷志气这件事上，从不多加半星干涉。王晨阳自顾自地想着，累了一天了，迷迷糊糊地就睡了去。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吧，即使是贫困又如何？有情饮水饱。
王蒋听得里屋的一片安静，却是不由得勾起了精致的嘴角，岁月并没有催得这位书生老，反而增添了他的成熟韵味，更加地彰显他书生气息的魅力了。王蒋自小生得漂亮，在家境还未没落的时候，曾在百家书院就读过几年，那是就有不少女孩子，甚至是男孩子愿意围在这个长相精致，气质逼人的精致人儿附近，簇拥着他。
可他堪破了世道的黑暗，即使高中秀才，始终不肯从政，父亲早早地逝世，他这个大孝子便带着年迈的母亲和妻子石氏隐居在这片深山老林之中，与世隔绝。
说起石氏，原本他只想在深山中与年迈的老母亲伴生着隐居，却因着于十年前的那一日阳光媚好之时，在风景甚好的飞瀑前有感而发隐居之事，不料，附近的一户猎户家的女儿碰巧路过，样貌上看是极其差强人意的，况且气势逼人，言谈举止也是粗犷无理，却是在那一瞬间对视之中，二人之间莫名产生了情愫。那就是同学硬推给他看的，不三不四的书上写的一见钟情！
两人因缘起爱，堕入恋河。石氏不顾父亲哥哥们的阻拦，即使众叛亲离也是执意要嫁与这穷书生，她父亲连连摇头，说她是被穷书生狐媚般的长相勾了魂去，早晚要后悔的，可她十年过去了，并无半丝悔意滋生，相反是越发地离不开这个用真心爱着她，忍她让她的好丈夫了。十年时间，够两人好好地磨合着性情了，石氏默许了王蒋的古怪清高的性情，而王蒋也是处处忍她让她。石氏从未不满过王蒋的家境贫苦，而王蒋也总是在她难得安静的时候，笑眯眯地看着她。至始至终，从未嫌弃过她自己都觉得不堪的相貌。二人天作之合。其实石氏刀子嘴豆腐心，对待王家是真正的绝无二心。忠贞的性子毕露，而她这么多年越发地伶俐也是多亏了王蒋十年如一日地宠溺着她的性子，两人只有在对方面前，才能真正意义上的互相理解，正是因为双方身上极其明显的缺点，因此也更有了相持一生的勇气。虽然石氏偶尔还是会担心一下，这个完全不显老的孩子他爸会半路被哪个富家太太看上了去。
王家祖母自然是对这个媳妇赞不绝口的，她当初还担心着，她那手无缚鸡之力却长相惊绝众芳的儿子今后若真的被个千金小姐，大户人家召作女婿，她这固执的孤寡老人既无养活自己的能力，又不愿寄人篱下，到时候必定进退两人。
幸而她这个独子即使在外求学多年，也没有为荣华富贵所折服，和他父亲当初一样，坚持着追求一生贫苦却踏实的生活。原来清高是世代相传的啊。不过她本想着，即使媳妇差强人意也无所谓，毕竟以他们家的条件，再加上王蒋年纪轻轻就选择了隐居，她都做好了和自家儿子一起面对即将打一辈子光棍，在外看来失败不堪的人生了，却没想到，未来的儿媳妇居然这么踏实能干，比自家儿子麻利多少倍都不知道。有时候她也会感叹，除了长相不好，脾气暴躁以外，以其他条件来看，比如家境，自家这儿媳妇完全可以在乡里找个好人家的。因此她时常会觉得亏欠了人家姑娘，将她当做自己亲生女儿一样护着。再加上一个灵巧聪慧的好孙子，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地相安无事着度过一年接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