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到这个世上,幸耶?祸耶?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一个生命,还是某种物质?人活着,多数人只是活着,并不思想为什么活着。人从生到死只是一个过程,它的意义全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必要说出来,再问个究竟。只有那些哲学家们,仍在思考这个问题,作为一种学问来研究,只是越研究,越复杂,最后不但说服不了别人,连他们自己也被自己的学说弄得糊涂。
人是一个综合体,人并不只是自我,在人的心灵中,自我只是占有很小的一个空间,更多的空间是它物——某一观念,一棵树,或者别的什么人。反观自身,在我们心灵中占据主要位置的,并不自我,自我常常被赶出自己的体外,在茫茫的原野上流浪,找不到自己的家。当自我回来时,它总是羞答答的,隐蔽的,自我从不敢理直气壮地说话。它飘飘忽忽,躲躲闪闪,不敢正眼看人,不敢在阳光下堂堂正正的走路。它被剔除在流通话语之外,很少在堂而皇之的官方文书中出现。金殿之下,庙堂之上,律令会典,圣书谶言,都把自我排除在外。
我是谁?很少有人会提出这个问题,我就是我吗,这还有什么问题,不,在更多的时候,我并不是我。一个人一生说的话,难以计数,但那几乎全是为别的人或物说的。他在说话时,要考虑环境,考虑别人的感受,真正为自己说的话是没有必要说出口的。所谓的联欢晚会,就是欢,就是让大家高兴,但更多的联欢晚会,变成了竞技。别人都在唱歌,一首接一首地唱歌,反复地表现自己的才艺,你不得已也要上去唱一唱,不然就显得落伍,或不合群。而你的唱歌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是自己的生命的需要。在这种热闹的场面下,人们感到的不是快乐,而是更深的孤独感。人只有在回到自我时,才会充实,只所以孤独茫然,那是因为丢失了自我。前几天听了一场报告,一声铃响之后,帷幕徐徐拉开,报告者出现了,他的头微秃,方脸,背有点前倾,正好显得成熟,老练。他讲了半晌,说的全是别人的话,没有一句是他自己的。他说的那些话让别人去说也可以,放之全国而皆准。一个人讲了半天话,全是替别人说的,没有个性,没有自我,这在所有的生物中是最不可思议的,任何一种生物,即使是一只小虫子,一个鸟,它们发出的鸣叫或呻吟,也是它们自己的。
人在它人的目光里,被他人的目光囚禁;在它人的话语里,被它人的话语囚禁。在单位里,你的内心里充满了领导的意志,你的手脚或行动,变成了领导自由的意愿;当你打开一本书时,你内心那点可怜的自我,又被圣贤们夺走,你的肉体和灵魂,溶入了那整齐的方块字的阵营里,难以自拔。而这所有的一切,我们已经习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哲学家很早就在发问——我是谁?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
人的面目是模湖的,多变的,你什么都是,什么也不是。有时夜间醒来,我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想,这就是我呀,可话音刚落,我又被纷乱的思绪带走了,肉身再次失去。时常,我们会忘记自己的存在,随了一阵风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