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9年第03期
栏目:洪水·祸水·酒水·中篇征文
长江既是哺育灿烂文明的伟大母亲,有时又是摧毁幸福家园的冷酷暴君。山南区政府所在地桃花镇,就是千百年来长江蹂躏的对象。为了改善区府所在地的形象,为了保障小镇人民的生命财产的安全,区政府于去年投资近亿元,在江岸修了长达四公里的沿江大堤。
被宣传媒体传颂为“桃花镇上一道亮丽风景线”的江滨大堤,学名“遗爱大堤”。取这个名儿,据说是修建大堤总指挥、区委书记欧阳春山征求了区里各界人士意见后,都不满意,最后由他的秘书小吕翻了三天三夜的典籍,查了七八架线装书后才定下来的。意思是遗爱后人,造福百姓。
遗爱大堤刚刚竣工,就迎来一场生死考验。八月份以来,四川盆地连降暴雨,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给长江增添了浩浩荡荡、一往无前的磅礴气概。
四天四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今天一大早,大堤上,趔趔趄趄地行进着两个穿雨衣的人,大步挪动着两双穿着高筒胶靴的腿,两双脚不是往平坦坚实的地面踏落,而是专找积着水的坑洼处下脚。
随着“哎呀”一声惊叫,那位身材娇小的人一下子摔进一个刚刚裂开的水坑甲,一阵风刮掉她头上的雨帽,我们才看清楚是一位女人。
这女人四十多岁,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两道柳叶儿般细长的眉毛,一双豌豆花般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张鹅蛋形的脸庞。她的脸上挂满雨珠,看不清面部表情,但从她那闪闪亮亮的目光里,从她迅速弹起身来的敏捷行动中,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有较高文化素养、有强烈的事业心责任感的现代女性。她就是这遗爱大堤的设计师司马珞璎。
跟在司马珞璎后面的中年男子,也四十来岁,两道卧蚕眉,又浓又黑,一副傻大粗的模样。一张国字脸上肌肉坑坑洼洼,色彩丰富,一股威风八面的气势,身高一米八;腰粗腿长,一副大大落落的身架。这就是谴爱大堤建设指挥部总指挥、山南区委书记欧阳春山。
欧阳春山拉起司马珞璎,关切地问:“珞璎,伤着没有?你的手好烫,早知道你感冒还没好,我就不叫你来受这个罪了。”
司马珞璎感动地注视着他:“我长年累月在外风餐露宿,这点风寒算什么?我又不是千金小姐。”
欧阳春山动情地劝道:“珞璎,你别逞强好胜了,快回去吧。我把大堤检查完,就回来向你汇报有关情况……”他松开手,避开司马珞璎那深幽幽的、内涵丰富的目光。
“春山,谢谢你。”司马珞璎笑了笑,“现在全区老百姓盯着大堤,你那几个副手也瞪着血红的眼睛,要看你落得鸡飞蛋打的下场才舒心畅意,在这个时候,我躲进避风港,岂不授人以柄?”
“我们俩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俩蚂蚱了……”欧阳春山忧心忡忡地问,“珞璎,大堤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啊?”
从洪水暴发的第一天起,欧阳春山只要一见到司马珞璎,就老是问这个问题。司马珞璎心里明白,大堤的安危,关系到他后毕生的升迁荣辱,可是她该怎么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呢?沉默了一下,她掏出手绢,递给欧阳春山说:“我们的设计是科学的,如果按设计方案精心施工,科学管理,是不会出问题的。”
修建遗爱大堤,采取了许多新材料、新技术、新工艺。那建堤的材料,不是千年不变的石头,而是一块块预制件。预制件也不是一块块焊接好后垒成下宽上尖的宝塔形,而是一块块焊接好后,由若干条特制的十多米长的拉筋拉着,再在拉筋上面铺上鹅卵石河沙等。按一定比例混合起来的鹅卵石河沙,经过一段时间后,就自然与特殊材料制成的拉筋和预制件凝固在一起,形成坚不可摧的宽达十多米、厚达几十米的墙体,建筑专家们叫它拉筋挡墙。用这种新材料,采取这种新技术修的大堤,只要符合要求,无论在怎样的洪水面前都会安然如山酌。
遗爱大堤修好后,省市领导多次来视察,充分肯定了区里不惟书、不惟上、只惟实的创新精神,高度评价了遗爱大堤体现出的为群众谋利益、干大事、迈大步的创业精神。
欧阳春山搀扶着司马珞璎,向大堤中部走去。大堤中部;横穿着一条叫黄沙溪的小河,河上新修了一座跨度五十米的混凝土大桥,以连接大堤。这座大桥也被命名为遗爱桥。遗爱桥施工期间,正好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都因公务不在现场,那段工程,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地方。
“春山,你看,这地段出问题了!”司马珞璎走到大堤外修的下到江边的一坡预制件焊接成的二十多级梯坎处。
那梯坎已经裂开了。梯坎下部压拉筋的原本是按一定比例混合成的鹅卵石和河沙,现在经洪水一浸泡,完全成了稠糊糊的黄泥浆子。那没按规定铺拉的白色拉筋,数量,严重不足,密度也没达到要求,加上填压的鹅卵石河沙不合格,没有较强的凝固性能,拉筋已经裸露出来,失去了拉住大堤最外部挡土墙的力量。
欧阳春山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像被人劈头盖脑打了一闷棍,恼怒万分地问:“珞璎,你是说这是人为造成的?”欧阳春山的脸阴沉得十分吓人。
“有这种可能。”司马珞璎以她的职业敏感,已隐隐察觉到事情的严重,她马上脱下风衣,“春山,快来帮我在这三十多平方米的堤面上取五六个点,在每个点上取一公斤泥石样品。”
“取这个有什么用?快给我想个办法,怎么保住大堤!”欧阳春山铁青着脸,对司马珞璎的举动大惑不解。
司马珞璎怨艾地盯了欧阳春山一眼:“到了这个地步,你着急也没有用啊!快帮我取样品,好分析事故原因,分清事故责任!你呀…—,整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欧阳春山给司马珞璎穿上雨衣,脱下自己的雨衣,取好样品甩在一边,然后互相搀扶着,边分析着原因边往前走。
欧阳春山只看了遗爱大桥一眼,就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大堤去。
遗爱大桥左右两边的桥墩,不知何时,已被洪水冲垮了,那弓形桥身,一截已委身于洪水中,另一截高高地翘起,将大堤撬翻了十多米。大桥左侧的一段大堤,就是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现在站立的地方,也如十月怀胎妇人的肚子,鼓起一个巨大的包,那包由泥沙、鹅卵石组成,一股股桀骜不驯的洪水不断地冲濯着那些膨胀的泥石包,泥石包又拼命冲撞着拉筋挡土墙,拉筋挡土墙的“肚子”也鼓起来了,随时都会“轰隆”一声崩塌!
司马珞璎一把推开欧阳春山:“春山,你快往左边跑!”
司马珞璎刚刚把欧阳春山推开,脚下的大堤已“哗啦”一声塌落下去,二十多米高的大堤,倾刻之间倒向江中,一股浓烈的尘屑和泡沫卷起来……
欧阳春山倒在还没有塌陷的一段大堤上,而司马珞璎却掉进了洪水和着泥石的粘糊糊洪流中。她危急中不乏冷静,在推开欧阳春山的同时,刚好抓住了挡土墙断裂时裸露出来的拉筋,才没有被汹涌而来的洪峰卷走……
欧阳春山大叫一声“珞……璎……”不顾掉进江中的危险,扑向大堤断头……
“春……山……别、别冒险了,你……要……”司马珞璎是真正在作垂死挣扎了。
欧阳春山终于抓住了还差一尺就飘向洪水中的拉筋,双手紧紧攥着,靠两条腿向后蹭动,一尺,两尺,越过了那道已裂开两尺宽的口子,再蹭过一尺,他发现旁边有建筑工人留下的一截大堤栏杆护栏预制件,他将那拉筋顺预制件绕了一圈,才喘了口气,站起身来,使出浑身力气,终于将司马珞璎从洪流中拉上还在不断塌陷的大堤。
欧阳春山拖着司马珞璎,刚刚离开那段大堤,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又有三十多米长的大堤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