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小格拉开会议室两边的铝合金窗户,烟雾浩浩荡荡奔涌出去,很快融入外面的一片晨雾中。今天县、镇、村三级干部汇集一堂,一向空旷的会议室满满当当,后来的村干部没了座椅,只好坐在会议室的水泥地上,脱一只鞋垫在屁股下,靠着墙,伸开双腿,如同在自家屋前晒太阳一般。关系不错的村干部,好长时间没有见面,见了面彼此开着提溜裤子一类的玩笑。刘国锋知道他们是想用这种看似轻松的话题,打发心里的惶恐。对这个会议他们每个人从骨子里都是抵触的,别听他们嘴上开着提溜裤子一类的玩笑,心里却藏着不同的想法。三年一届的任职期限已到,他们面临着再一次选择,能不能继续连任,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残酷的。
刘国锋不能不用“残酷”这个词,残酷也许是村庄政治的本来面目。和镇政府打了三年交道的村干部,他们做人的“裤子”就在这一瞬间,让一双看不见的手提溜掉了,他们头顶上的光环,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没有了“裤子”和光环,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道中,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老百姓。其实,在他们向民政秘书刘耿运和组织干事李歌交出怀里揣了三年的公章时,属于他们的权力已经交了出去,他们还来不及惋惜这种遗失的权力,就又面临着新一轮竞选。
刘国锋扭过头,目光从窗户探出去。外面淡白色的雾在人家瓦屋上游走,雾湿了人家的屋脊,湿了灰色的屋瓦,也湿了外面那株高大的泡桐树。雾挂在泡桐树的枝杈上,破棉絮一样,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刘国锋举一支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会议内容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历经了六次村民选举的刘国锋,觉得这一次会议和前几次会议相比较,不过是大同小异,他感到村庄的选举一次比一次激烈。
透过几个花白的头颅,刘国锋看到黄东岳坐在前面的过道边,斜着身子,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手腕放在座椅的木扶手上,一副和别的村干部不同的模样。他显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对自己下一届连任胸有成竹。镇里干部都知道,黄东岳和常书记私交不错,有事没事来镇政府溜达时,胳膊下总夹一条常书记惯抽的芙蓉王烟,镇里只有常书记能吸起这样贵重的烟,一年四季牌子不倒。镇里有的干部找常书记办事,也就只好照这样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刘国锋看着黄东岳扁平的后脑勺,心里嗤笑一声,他黄东岳就是和常书记穿一条裤子,也不应该有这种自信啊。刘国锋觉得黄东岳的自信未免有点过早,他隐约窥视到了黄东岳不该有的政治幼稚。
常书记刚宣布完镇包村干部和县包村干部名单,有些村干部就坐不住了,低头按着手机联络他们的包村干部,请他们中午去镇里的小雪饭店吃饭,提前联络感情。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镇里的包村干部在村庄选举中,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祁小惠捏着摄像机对着烟雾腾腾的会场一阵扫射,最后,定格在刘国锋过早谢顶的光头上。
祁小惠问身边的王仙娥:王主任,刘站长多大年纪了?
王仙娥捂着嘴笑:他呀,还多大年纪?你千万别让他的光头蒙骗了,听说他来镇里上班时,头上的“瓦”早就溜了,我刚来上班,还差点喊他大叔呢。
刘国锋对祁小惠的行为视而不见,他关心的是黄东岳。当他发现黄东岳举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睛瞄他时,他知道黄东岳一定也和其他村干部一样,中午请他和祁小惠吃饭,联络他们之间的感情。刘国锋心里倏忽一惊,这种感情他们联络不得。他迅速掏出手机,果断按下开关键,手机在一串优美和弦声中,切断了和外面世界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