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常委梅贻琦在几次登门看望梁思成这位清华老学生时,曾谈及不久的将来,邀请梁氏夫妇充当联大校舍设计师,梁林夫妇为能接受这一任务深感荣幸。在云南省政府支持下,这年7月,联大选定并购置昆明西北城外三分寺的120余亩土地作为校舍,初步预算暂定为20万元,以后边投资边建设。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受领任务后,根据以黄钰生等15人组成的联大建筑设计委员会的要求,花了半个月时间,拿出了第一套设计方案,一个中国一流的现代化大学校舍跃然纸上。然而,这一方案很快被否定,其原因是设计委员会当初没有考虑到理科学生所需要的实验室等房舍,梁、林夫妇的设计方案被迫修改。几经反复,拖延数月。随着内地战事不断扩大和无限期地延长,国民政府教育部拟定了一个《平津沪战区专科以上学校整理方案》,此方案规定新组建的西南联大经费拨款按“北京、清华两校预算及南开原有补助四成移拨”。即便如此,经费也难以如数到位,教职员工的薪水都无法按时发出,要建高楼大厦就无疑成为痴人说梦了。
梁、林夫妇遵照新的设计方案,将原计划中的三层砖木结构楼房改成二层,未久矮楼又变成了平房,砖墙变成了土墙。几乎每改一稿,林徽因都要落一次泪。当交出最后一稿时,建设委员会委员长黄钰生很无奈地告诉他们:“经校委会研究,除了图书馆和食堂使用砖木结构和瓦屋顶外,部分教室和校长办公室可以使用铁皮屋顶,其他建筑一律覆盖茅草。”
梁思成听罢,感到忍无可忍,径直来到梅贻琦的办公室,把设计图纸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大声嚷道:“改,改,改!从高楼到矮楼,又到茅草房,还要怎么改?!”
梅贻琦望着这位平日总是心平气和的老学生一反常态地恼怒起来,知道是冲着政府削减经费过猛过狠又拖欠的做法而来,叹了口气,起身像对待耍脾气的小孩子般和颜悦色地说道:“思成啊,大家都在共赴国难,以你的大度,请再最后谅解我们一次。等抗战胜利回到北平,我一定请你为清华园建几栋世界一流的建筑物,算是对今天的补尝,行吗?”梁思成望着梅贻琦温和中透出的坚毅的目光,想起时局的艰难,泪珠从眼角悄然滑落下来。
似水流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
出生于湖南长沙的金岳霖,1914年毕业于清华学校,先后留学美国、英国,外加游学欧洲诸国,时间近十年,所学专业由早期的经济学转为许多人看来枯燥无味的哲学。按照当时风行的清华——放洋——清华的人生模式,金岳霖于欧洲归国后回清华执教,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只是此点非彼“点”,正如许多年后一位叫王洪曦的山东武警教官所说:“不同和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装了满肚子洋墨水的老金,已是今非昔比了。
自满清同治年间金岳霖的家乡出了一位曾文正公,湖南人的雄心壮志就空前膨胀起来。据老金说,他少年读书时,就跟着学长们齐声高唱:“学友们,大家起来,唱个歌儿听,十万军人,狠狠狠,好把乾坤整。”另有更狠的,如“中国若是古希腊,湖南定是斯巴达;中国若是德意志,湖南定是普鲁士;若谓中国即将亡,除非湖南人尽死”等。这种“舍我其谁”的豪气、霸气加蛮气,贯注于金岳霖的神经与血液中,并决定了他对政治的态度,即“参政意识”和“改变历史”的意识。只是由于欧风美雨的的浸湮,又使老金的“参政”与“改变”意识中少了土生土长的蛮霸之气,增添了现代主义的改良与民主性的因子。1922年,在英国伦敦大学读书、时年28岁的金岳霖,受罗素《数学原理》与休谟《人性论》的影响,对知识分子改良社会产生了自己的理想。面对国内蔡元培、胡适、丁文江等自由知识分子大张旗鼓地宣传鼓吹中国要有“好人政府”,也就是要选拔好人做官,由好人在政府里办事,才能改良社会并使之进步等幼稚的理论与虚幻多于现实的理想,金岳霖却为知识分子提供了另一条道路和独特的生活方式。第一,知识分子必须成为“独立进款”的人。老金说:“我开剃头店的进款比交通部秘书的进款独立多了,所以与其做官,不如开剃头店,与其在部里拍马,不如在水果摊子上唱歌。”第二,知识分子不做官,也就是不做政客,不把做官当一种职业来经营。“若是议定宪法修改关税的事都是特别的事,都是短期的事,事件完了以后,依然可以独立过自己的生活。”第三,知识分子不发财,“如果把发财当做目的,自己变作一个折扣的机器,同时对于没有意味的人,要极力敷衍”。第四,知识分子能有一个“独立的环境”,并要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
当时的金岳霖意识到,这个理想要落实到中国大地,并在知识分子和人民大众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自然需冲破相当的阻力和荆棘遍布的围网,甚至漆黑的铁幕,还有一段遥远的包括流血的路可走。但他坚决地认为,无论遇到多大困难和阻力,中国的路非这样走下去不可,中国知识分子必须要在这条路上做出典范,“有这种人去监督政治,才有大力量,才有大进步。他们自身本来不是政客,所以不至于被政府利用,他们本来是独立的,所以能使社会慢慢地就他们的范围。有这样一种优秀分子,或一个团体,费几十年的工夫,监督政府,改造社会,中国的事,或者不至于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