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订婚后变得很忧郁,爱说爱笑的少女变成了郁郁寡欢的傻姑,时常唉声叹气,总是一个人拿出口弦没完没了地弹奏,边弹边落泪,弹到最伤心处时,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垂落。在那段日子里,只有口弦是大姑最忠实的伴侣和惟一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倾诉对象,她把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生活的美好憧憬、对自己命运的哀怨和对现实的愤恨通过口弦的声音传达给大地、山林和蓝天白云。很多大人来劝她:“女孩子家不要那么多愁善感,动不动就落泪的人是会招来伤心事的。”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总是整日以泪洗面,生活在极度痛苦和愤恨之中。
我爷爷眼看着自己的侄女如此痛苦,心里也非常难过,尤其是娶来我奶奶以后,他对女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开始转变思路为大姑着想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将来要和一个整天拖着鼻涕,嘴里淌着口水,时不时神经质地发出几声怪叫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确实很不公平;堂哥的岳父为了使自己家的家谱能够得到传续,为了让自己的哑巴孙子得到阿芝这样能干的女人的照顾,竟然强令结成这门姑表亲,让聪明伶俐的阿芝去过没有一个可以倾心的男人给予爱抚、没有一个有本事的男人依靠的日子,太不应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煎熬,我爷爷决定去找他的堂哥商量,他对堂爷爷说:“阿芝对他的婚事很不中意,我看这门婚事对她确实很不公平,我们还是想办法把这门婚事退了吧。”突然听到堂弟用如此坚决的口气对自己说话,堂爷爷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一手养大的堂弟,叹了一口气说:“我何尝不知道阿芝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想这样做,但是那边的儿子是棵独苗,我拗不过我岳父和你嫂嫂啊。”我爷爷又去找他的堂嫂,对她说道:“阿咪(嫂嫂),你真的狠心让阿芝嫁给你的哑巴外侄吗?阿芝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应该嫁给一个上山能猎熊,操弓能打仗,上知天文,下晓尔比尔金(成语诗文)的聪明人,我们去找你娘家人赔礼道歉,把阿芝的婚事退了吧!”我爷爷的建议受到了堂奶奶的坚决否决:“你们以为你们金古家养了一个天仙吗?我那可怜的外侄不让阿芝去照顾,让谁去照顾?退婚的事想都不要想。”堂奶奶几句话把我爷爷说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他急在心里,为侄女暗自叫苦不迭。
过了几天,我爷爷对大姑说:“阿芝,我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只有说动了你阿嬷才能解除你的婚事,你去亲自找你阿嬷谈谈吧,你们母女之间什么都可以谈,听了你的苦衷,也许她会回心转意的。”大姑听了,激动得拉住我爷爷的手,哽咽着说道:“阿扭,我以为我所有的亲人都不关心我了……但是,我阿嬷她是铁了心了,她历来都把舅舅家的事看得比自己家的事还重,当初阿嬷和外公私下叽里咕噜商议了好长时间,我就隐隐感到他们准不干什么好事,当他们把决定告诉我时,我就当面提出了抗议,阿嬷说这事由不得我自己,要由大人说了算。后来我找阿达说过几次,阿达都没有吭声,举行订婚仪式前,我又找阿嬷正式说过,如果真把我嫁给哑巴表哥,我就上吊自杀。你猜我阿嬷怎么说,她一听我的话就抓起火钳来打我,说什么阿嬷辛辛苦苦养大了女儿的身,女儿却养野了自己的心,还骂我没有孝心,不理解阿嬷的一片苦心,对自己的舅舅和表哥没有同情心……”
大姑的话像刀刺一样刺痛了我爷爷,他二话没说,直奔堂爷爷家,对他的堂哥堂嫂说:“阿芝的事,你们要是不好好考虑,将来会后悔的。我看还是下决心把这门婚事退了吧,难道你们没有看到阿芝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嘛!”我爷爷的话把堂奶奶激怒了,她把正插在嘴里的烟杆拔出来,再插进嘴里,使足了气吹出烟灰,斜睨着眼看了看我爷爷,冷冷地说道:“我说阿芝为什么对我娘家人那么冷漠,原来是你这个叔叔在作怪呀,你想把她嫁给谁?你们家的人怎么这样怪?有女要嫁舅舅家,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我家就剩哑巴侄儿一根苗了,你们是不是看着我家彻底断了根才称心如意,你们是不是看着我哥哥嫂嫂到老了无人照顾,变成无所依靠的孤寡老人才痛快!”堂爷爷见老婆说出如此重的话,出来打圆场:“你怎么能如此说呢?她阿扭只不过是看着侄女的样子有些心软罢了。”堂爷爷又对我爷爷说:“自古有女要嫁舅舅家,没有舅舅的才找邻居,谁叫阿芝只有一个舅舅,谁叫阿芝的舅舅家只有一个哑巴儿子呢,算了,这就是阿芝的命……”
我爷爷失望了,他没能说通堂哥堂嫂,连自己心爱的侄女的心愿都满足不了,认为自己很没能耐。他不明白平时这么通情达理的堂嫂为何在女儿这件事上就这么狠心呢?他觉得很难面对侄女,每天看着侄女日渐消瘦和布满愁容的面孔,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气之下领着奴隶罗木仁,赶着牛羊群到山上放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