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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阿丽克西斯那晚睡得很沉。她和佛提妮上床时,已过凌晨一点。来布拉卡的长途旅行、在斯皮纳龙格待了整个下午、让人餍足的各色小吃和迈克塔瑟白兰地,合在一起带给她一个深沉无梦的睡眠。

明亮的阳光从厚重的粗麻布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在阿丽克西斯枕头上洒落,已快十点钟了。阳光让她醒了过来,她本能地滑进被单,把脸埋住。过去两周,她在几间陌生的房间里睡过,每次醒来,总有片刻的迷茫,待适应了周遭环境,才能把自己带回到当时当下。在她和埃德住过的那几间便宜膳宿旅馆里,床垫不是中间凹下去,就是金属弹簧戳透床罩。早上从那些床上起来时总是很容易。可是这张床完全不一样。实际上,整个房间也不同。铺着蕾丝桌布的圆桌、退了色的木头矮凳、墙上一组带框的水彩画、门背后挂的一把香气四溢的薰衣草,淡蓝色的墙正好配上亚麻床单:这一切让这间房比家还像家。

阿丽克西斯拉开窗帘,耀眼的大海和斯皮纳龙格岛扑面而来,热气蒸腾中,岛仿佛很遥远,比昨天看起来远得多。

她前一天从哈里阿出发时,压根儿没想到会在布拉卡停留。她想着与母亲儿时相处过的老太太简单见个面,然后在村庄里小游一番,就回到埃德身边。因此,除了地图和相机,她随身什么也没带—当然没想到会需要换洗衣物和牙刷。可是,佛提妮很快就来搭救她,借给她需要的一切—一件当睡衣的斯蒂法诺斯的衬衣、用旧了但很干净的毛巾。清晨,在她床头,她发现了一件花上衣—完全不是她的风格,但经过前一天的炎热与灰尘后,她很高兴可以换件衣服。她无法忽视这种母亲般的慈祥—尽管衣服上的浅红淡蓝与她的卡其布短裤很不协调,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阿丽克西斯在房间角落里的水池里用冷水浇浇脸,从镜子里打量了一下晒黑了的脸。她很兴奋,像就要听小说最关键一章的孩子一般。今天,佛提妮将是她的舍赫拉查德①。

干爽、熨过的棉布衣服带给阿丽克西斯一种新奇的感觉,她沿着后面昏暗的楼梯走下来,发现自己到了餐馆厨房,被新煮咖啡的浓烈香味吸引住。佛提妮坐在中间一张巨大而满是树结的桌前。虽然桌子擦得很干净,还是看得出肉在这上头剁成肉泥、香草在这上头碾碎的种种痕迹。它一定见证过几千次紧张情绪在厨房的炽热中被慢火炖、大火煮。佛提妮站起身,向她打招呼。

“Kalimera②,阿丽克西斯。”她温和地说。

她穿着一件跟借给阿丽克西斯的衣服很像的上衣,不过她的是暗红色的,正好配上她的裙子。裙子长及脚踝,裹着她苗条的腰身,飘扬着。昨晚在昏暗中给阿丽克西斯留下的美丽印象没有错。克里特女子雕像般的身材,大大的眼睛,让人想起克诺索斯宫里的弥诺斯壁画,那些逼真的肖像经过几千年的岁月存活下来,但仍有种奇异的简洁使它们更具现代感。

“你睡得好吗?”佛提妮问道。

阿丽克西斯压抑着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朝佛提妮笑,佛提妮正忙着把咖啡壶、几个大杯子、茶碟、一块刚刚出炉的面包摆上托盘。

“我很抱歉—这是刚加热的。星期天唯一糟糕的就是这个了—面包师不起床。所以只有干面包皮和新鲜空气可吃。”佛提妮大笑着说。

“新鲜空气会让我更开心些,只要能就着新鲜咖啡吃下去。”阿丽克西斯回答说,跟着佛提妮穿过无处不在的塑料带子,来到露台上。所有桌子上昨晚铺着的纸桌布全给剥下来,只剩下红色富美家防火面板,看上去有点怪。

两个女人坐在那里眺望着大海,波涛拍打着下面的岩石。佛提妮倒咖啡,浓黑的液体涌出,一道黑色细流冲进白色瓷杯里。以前阿丽克西斯喝过无数杯雀巢咖啡,端上来时的速溶咖啡看上去好像是什么珍馐美味似的,其实品尝之后令人失望。阿丽克西斯觉得没什么咖啡比得上现在这杯这样醇厚美味。似乎没人有心告诉希腊人雀巢咖啡不是新玩意—每个人,包括她自己,需要的正是这种老式醇厚甜蜜的液体。九月的阳光清澈灿烂,温和宜人,经过酷热的八月之后,九月成了克里特最受欢迎的季节。仲夏火炉般的温度降下来了,愤怒的热风也走了。两个女人面对面,各坐在一个遮阳棚的阴影下,佛提妮把她黝黑、青筋暴露的手放在阿丽克西斯的手上。

“我很高兴你来了。”她说,“你想不到我有多开心。你妈妈停止写信时,我很难过。我完全能理解她,可是那毕竟割断了与过去这样重要的联结。”

“我压根儿也不知道她过去曾写信给你。”阿丽克西斯说,仿佛她应该为母亲的行为道歉。

“她早年的生活很困难。”佛提妮继续说,“可是我们都试着,我们真的试着,尽量让她快乐,尽我们最大力量去帮助她。”

看着阿丽克西斯有点迷惑的表情,佛提妮认识到她得放慢速度。她给她俩又倒了一杯咖啡,给自己一点时间想想从何开始。似乎她得从更早的时候讲起,比开始想的还要早。

“我得说,‘我要从最开始讲起’,可其实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开始。”她说,“你母亲的故事就是你外婆的故事,是你曾外婆的故事,也是你姨外婆的故事。她们的生活纠缠在一起,我们希腊人谈到命运时,就是这个意思。所谓宿命主要由我们的先辈,而非星宿决定的。当我们谈到古代历史,我们常常说命中注定—可是我们并不是指不可控制的事情。当然事件可能突如其来地改变了我们生活的轨迹,但真正决定什么会降临在我们身上的,是我们周遭那些人的行为,以及那些生活在我们之前的人的行为。”

阿丽克西斯激动起来。那装着母亲的过去、固若金汤的保险柜,那曾毅然决然地把母亲整个生活锁在里面的保险柜就要被打开了。所有的秘密将全部倾倒出来,她发现自己有点怀疑:难道真的想这样吗?她凝视着大海对面斯皮纳龙格灰色的轮廓,想起了那个孤独的下午,她已经有点怀念那里了。潘多拉后悔打开了她的盒子。难道她也会吗?

佛提妮注意到阿丽克西斯一直凝视的方向。

“你曾外婆在那个岛上生活过,”她说,“她是麻风病人。”她没料到她的话听上去那么直率,那样无情,她一眼就看出它们让阿丽克西斯退缩了。

“麻风病人?!”阿丽克西斯吃惊得结结巴巴。这让她不快,尽管她明白这种反应或许有点不可理喻,可她实在难以掩饰自己的感情。她已经知道那个老渔夫曾得过麻风病,自己还曾亲眼见过他,但没有看到他身上的畸形。不过,听到与自己这样亲的人曾患过麻风病,她还是觉得十分震惊。这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她奇怪地觉得恶心。

对于佛提妮来说,她从小就在隔离区的阴影下长大,麻风病一直是严酷的生活现实。她看过数不清的麻风病人来到布拉卡,渡海而过,去往斯皮纳龙格。她也见过不同样子的麻风病人:有的变形扭曲,严重的甚至残疾,有的外表没有明显变化。实际上,他们最后的样子让人不敢摸,也不敢碰。可是她理解阿丽克西斯的感受。那些人对麻风病的了解仅来自《圣经·旧约》故事和画有手摇铃铛叫着“不洁净!不洁净!”的受难者的图片,对他们而言,这是最自然的反应。

“我来再解释一下,”她说,“我知道你想象中的麻风病是什么样的,但你最好知道真相,否则你永远不了解真实的斯皮纳龙格。斯皮纳龙格是许多好人的家。”

阿丽克西斯继续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那边的小岛。她昨天去那里的参观似乎充满了许多互相矛盾的画面:优雅的意大利风格的别墅遗迹、花园和整齐的商店,而疾病萦绕在心头的恐惧却让它们黯然失色,她曾在史诗般的电影里见过刻画成活死人的麻风病人。她咽了一大口浓咖啡。

“我知道不是每个得了麻风病的人都会死,”她说,几乎是在辩解,“可是总是会变得很丑,不是吗?”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佛提妮回答说,“它并不会像瘟疫那样迅速蔓延。有时候很长时间后才会发病—你看到的那些有着可怕残疾的人都受了多年疾病折磨,也许是几十年。麻风病有两种,有一种病情发展得比较慢。不过现在两种都可以治愈了。可是,你的曾外婆很不幸,她得的是发病很快的那种,时间和幸运都没有站在她这一边。”

阿丽克西斯为她先前的反应有点难为情,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可是家族中有人得过麻风病的真相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你的曾外婆得了这个病,可是你的曾外公,吉奥吉斯,也受到深深的伤害。甚至在你曾外婆被逐到斯皮纳龙格去之前,他就一直用他的渔船为这个小岛运送物资,你曾外婆去那里之后,他继续运送。就是说,他几乎眼睁睁看着她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伊莲妮刚开始去斯皮纳龙格的时候,卫生条件还很差,虽然她在岛上的时候改善了许多,可她年轻时某种无法挽回的损伤已造成了。我无法告诉你具体情况。吉奥吉斯也没有详细告诉过安娜和玛丽娅。可是你确实知道麻风病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麻风病会影响神经末梢,即使你烧伤或砍伤自己,你都感觉不到。那就是为什么得麻风病的人那样脆弱,令自己遭受到永久性的损害,其后果是灾难性的。”

佛提妮停下来。她很担心,不想刺激这个年轻女子的敏感神经,可是她也意识到这个故事中有些内容少不了会让人震惊,她得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来。

“我不想让你觉得你妈妈全家都被麻风病控制了。不是那样。”她匆忙加上一句,“看,我这里有些他们的照片。”

紧靠着咖啡壶的地方有个木制托盘,上面有个破旧的牛皮纸信封。佛提妮打开信封,里面的照片全滑到桌上。有些照片跟火车票一样大小,另外有些跟明信片大小相仿,有些是光面的,还带一圈白边,其他的是亚光的。所有照片都是黑白照,一些退色看不太清了。许多都是在还没有快照的年代里去照相馆照的,照片里人们的僵硬姿势让他们看起来遥远得有如弥诺斯国王①。

阿丽克西斯注意到的第一张照片里的人她认识。照片上是母亲和那位穿蕾丝衣服的女士,一位银灰色头发的男子站在床边。她把这照片拿起来。

“那是你姨外婆玛丽娅和姨外公尼可拉斯。”佛提妮说,语气中有一丝明显的骄傲。“这张,”她说着,从那一堆照片底下抽出一张很残破的照片,“是你曾外婆外公和他们的两个女儿的最后一张合影。”

她把那张照片递给阿丽克西斯。照片里一男一女同样高,只是男人的肩膀要宽些。他一头黑色光滑发亮的头发,唇上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鼻子长而挺,尽管因为照相的缘故他做出很严肃的表情,眼里还是盈满笑意。他的手与身体比起来,似乎大很多。身旁的女人很苗条,长长的脖颈,异常美丽;她的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笑得那样灿烂那样自然。坐在他们前面的是两个穿着棉布裙的女孩。一个很结实,浓密的头发披在肩上,眼睛斜瞟着如猫一般。眼神顽皮,嘴唇丰满,没有笑意。另一个女孩编着整齐的辫子,容貌更精致,当她冲着照相机笑时鼻子微微皱起。她瘦得差不多像根竹竿,在两姐妹中长得更像母亲些。这个女孩双手温柔地放在膝上,一副娴静姿态,而她的姐姐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盯着照相的人,好像蔑视着他。

“那是玛丽娅。”佛提妮指着那个微笑的女孩说。“这个是安娜,你的外婆。”她说,又指着另外两人说,“这是她们的父母,伊莲妮和吉奥吉斯。”

她把照片摊在桌上,偶尔有风吹过,轻轻吹动相片,好似带给它们生命。阿丽克西斯看着这两姐妹的照片,从她们还是抱在怀中的婴儿,到小学生,然后到年轻姑娘—那时候只有父亲陪伴她们。还有一张是安娜和一个身穿全套克里特传统服装的男子手挽手照的。是结婚照。

“这一定是我外公吧。”阿丽克西斯说。“安娜看起来真的好美啊,”她羡慕地说,“真的很快乐。”

“嗯……散发着年轻的爱。”佛提妮说,声音里有一丝挖苦之意,让阿丽克西斯很吃惊。她正要继续盘问下去,另一张照片冒出来,吸引了她。

“那看起来真像我妈妈!”她嚷道。照片中的小女孩有着与众不同的鹰钩鼻,笑容甜蜜羞涩。

“确实是你母亲。她那时应该才五岁。”

就像任何家庭影集一样,随意拿张照片,只能讲述一些零碎片断。真正的故事只有那些不见了的相片才能讲出来,也许根本就没有照片,生活中的故事绝不是这些仔细框起来,或整齐地保存在信封里的照片能讲述的。阿丽克西斯明白这一点,但至少她看到了这些家族成员,这些母亲长期保密的家族成员。

“故事从要布拉卡开始,”佛提妮说,“就在我们身后,那边。那是佩特基斯一家住的地方。”

她指着远处角落里的一所小房子,离她们坐着品咖啡的地方仅一箭之地。那是座破旧的房子,刷着白灰。在整体摇摇欲坠却又十分迷人的村庄里,那房子和其他房子一样破败不堪。墙上的涂料在剥落,百叶窗上的也是。自从阿丽克西斯的曾外祖父母住在这里以来,就时不时重新粉刷,用的是明亮的淡绿色,墙皮在炎热里剥落、开裂。阳台就建在门道上方,阳台上放着几口大瓮,里面种着火焰般鲜红的天竺葵,瀑布般垂下,仿佛想从雕花栏杆中逃离一般。大瓮的重量压得阳台往下陷。这是典型的克里特民居,过去几百年来,这种房子建了又建。像那些没受到大量游客蹂躏的幸运村庄一样,布拉卡是永恒的。

“你外婆和她妹妹就在那里长大。玛丽娅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只比安娜小一岁。她们的父亲,吉奥吉斯,像许多当地人一样,是个渔夫。而他的妻子伊莲妮,是位老师。实际上她真的远不止是位老师—她还管理着当地的小学。学校就在通往伊罗达的路上,那个小镇你一定经过了,是来这里的必经之路。她爱孩子,不只是爱自己的女儿,她爱班上所有的孩子。我猜安娜肯定觉得很难接受。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孩子,讨厌与别人分享,特别是她母亲的爱。可是伊莲妮慷慨无私,无论是对自己的血肉,还是对学生们,全都倾注了足够的时间。

“过去我总假装是吉奥吉斯和伊莲妮的另一个女儿。我老是住在他们家;我有两个哥哥,所以你可以想象我家与他们家有多大不同。我母亲萨维娜,对此并不介意。她和伊莲妮从小就是好朋友,从很小时起每样东西总是两个人合着用,所以我想她并不怕失去我,也不会为此着急。实际上,我相信她总幻想着,希望安娜或玛丽娅最后能嫁给我的哪个哥哥。

“我还小时,可能在佩特基斯家的时间比在自己家的时间还多。可是后来情况变了,不久,玛丽娅和安娜经常住到我们家。

“那个时候我们的游乐场就是沙滩,小时候,我们都在沙滩上度过。沙滩是变化无穷的地方,我们从不会觉得闷。从五月开始,到十月初,我们每天都会去游泳,晚上睡觉时,沙子从我们脚趾缝间漏到床单里,难受得坐卧不宁。晚上我们自己钓黑棒鲈,一种小鱼。清早,我们去看渔夫们打到的鱼。冬天潮水涨得很高,总有些东西给冲到沙滩上,让我们查看拣拾:海蜇、鳗鲡、八爪鱼,有几次还看见乌龟一动不动地躺在岸上。不管什么季节,天快黑时,我们就回安娜和玛丽娅的家。一进门,热乎乎的糕饼香味就扑面而来—伊莲妮已经为我们做好了新鲜的奶酪饼。到睡觉时,我常常是一边慢慢啃着奶酪饼一边爬山走回自己家—”

“这种成长经历听起来像田园诗般美好。”阿丽克西斯插嘴说道,陶醉于佛提妮描述的美好的、仙境般的童年。但是她真想知道这一切怎么结束的。“伊莲妮怎么得上麻风病的?”她陡然问道,“得麻风病可以离开这座小岛吗?”

“不行,当然他们不能离开。正是这一点让这座岛如此恐怖。上个世纪之初,政府宣布将克里特的所有麻风病人隔离在斯皮纳龙格。一旦医生确诊他们得了麻风病,他们就得永远离开自己的家,去那座岛。那里被称作‘活死人之地’,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描述了。

“那时,人们想尽一切办法隐藏自己的症状,主要是因为确诊的后果太可怕了。伊莲妮很容易受传染,得上麻风病。但她对从学生身上传染麻风病的危险毫不在意—要她别跟学生们坐在一起去教他们,她做不到。如果一个孩子摔倒在满是灰尘的操场上,总是她第一个把他扶起来。后来发现她的一个学生得了麻风病……”佛提妮停下了。

“所以你觉得身为父母的,肯定知道他们的孩子染上了麻风病?”阿丽克西斯不敢相信地问。

“几乎可以肯定,”佛提妮回答,“他们知道,一旦有人发现,他们将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伊莲妮得知自己感染上麻风病后,只有一种负责的做法—她也采取了这种做法。她要求学校里的每个孩子作检查,这样可以确定感染者。果然,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名叫迪米特里的感染上了。他可怜的父母只好忍受着儿子被从身边带走的恐惧。但是不带走的话更可怕。想想孩子们玩起来时的接触吧!他们不像成人,可以保持一定距离。他们扭打在一起,互相往对方身上倒,一齐压在别人身上。我们现在知道这个病通常只通过持续密切的接触传播,可是当时人们担心,如果他们不尽快把受感染的学生找出来隔离的话,伊罗达学校本身就会成为麻风病隔离区。不久他们就找出来了。”

“对伊莲妮来说,那样做一定很困难—特别是她与学生们的关系那般密切。”阿丽克西斯若有所思地说。

“是啊。很糟糕。对每个与此有关的人来说,都很糟糕。”佛提妮回答说。

阿丽克西斯的嘴唇很干,她几乎不再说话,以防张口却说不出什么。为打发时间,她把自己的空杯子往佛提妮面前推了推,佛提妮再次添满杯子,又把杯子推回来。当她小心地把糖倒入旋转的黑色液体中,阿丽克西斯觉得自己也被卷入伊莲妮悲伤而痛苦的旋涡中去了。

那是种什么感觉?在家人的注视下离家远行,实际上是被投入监狱,你最宝贵的一切都给剥夺了。她不但想着那个是她曾外婆的女人,而且也想着那个男孩,他们都一样,没犯任何罪,却被判了刑。

佛提妮伸出手,放在阿丽克西斯手上。也许她太急切了,还没真正了解这个年轻女子就讲了这个故事。这可不是童话,她不可能选某些章节讲,而将某些忽略掉。如果她太过小心,真实的故事可能永远也讲不出来。她注意到飘过阿丽克西斯脸上的云朵,不像早晨蓝天上的丝丝淡云,现在它们是阴沉的,若隐若现的。直到现在,佛提妮猜,阿丽克西斯生命里唯一的阴暗不过是母亲隐藏过去带来的模糊阴影。它只不过是个问号,让她晚上睡不着觉而已。她从没见过疾病,更不要说死亡。可现在,这两样她都得马上了解。

“我们去走走吧,阿丽克西斯。”佛提妮站起来,“等会儿我们让杰拉西摩带我们出海。当我们到那边时,一切都会更合情合理的。”

阿丽克西斯正需要散步。母亲过往的这些碎片,加上过量的咖啡因,让她有点头晕。她们从木头台阶上走下来,来到布满小石子的海滩上,阿丽克西斯大口地呼吸着带咸味儿的空气。

“为什么妈妈从不跟我说起这些?”她问。

“我相信,她有她的理由,”佛提妮说,知道有太多的东西要说出来,“也许当你回到英国,她会跟你解释为什么要这样保密。”

她们漫步到海岸尽头,开始走上石子小路,路边是起绒草和薰衣草。这条路远离村庄,风也大多了,佛提妮走得慢下来。她虽然很健康,可毕竟已年逾七旬,不可能总是保持以前的体力。当小路开始陡峭起来时,她走路越来越小心,越来越蹒跚。

她偶尔会停下来,时不时指着进入视线的斯皮纳龙格上的某些地方。最后,她们来到一块巨大的岩石旁。这块岩石长年经受风吹雨打,加之被人用作长椅,已磨得很光滑了。她们坐下来,望着海面,风把她们身边浓密的野生百里香吹得沙沙直响。佛提妮坐下,开始讲述索菲娅的故事。

接下来的几天里,佛提妮用尽心思,告诉阿丽克西斯她所知道的关于阿丽克西斯家的一切—小到童年琐事,大到克里特岛的历史。两个女人一起沿着海岸边的小路漫步,在午餐桌前坐上几个小时,或坐着阿丽克西斯租来的车去当地小镇和村庄小游,佛提妮把佩特基斯一家的往事像七巧板似的在面前一块一块摊开。这些天来,阿丽克西斯觉得自己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睿智,佛提妮呢,在重述这么多她的过去时,觉得自己又年轻了。阻隔这两个女人半个世纪的鸿沟消失不见了,当她们手挽手散步时,有人还以为她俩是姐妹呢。五月初的克里特岛有着最美好的、天赐般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繁花满树,高山上最后的积雪也化成清澈的细流,伊莲妮要离开这里前往斯皮纳龙格。映衬这最黑暗最残酷的事实的,是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人群聚在一起,相看、流泪、挥手作最后的道别。虽然学校并没有宣布说今天休息,但出于对离去老师的尊敬,教室里空荡荡的。学生和老师都没去上课。没人愿意错过这个机会跟他们最爱的“佩特基斯夫人”道别。

伊莲妮·佩特基斯在布拉卡和周围小村庄里深受大家爱戴。她有某种磁力把孩子和成年人都吸引到她身边,并为他们所钦佩和尊敬。其实原因很简单。对伊莲妮来说,教学就像她的天职,她的热情像火把一样感动了学生。“如果他们爱它,他们就会去了解它。”这是她的曼陀罗①。虽然这并不是她自己的原话,而是二十年前,她踏入知识殿堂前,一位充满抱负的老师说的。

在她将永远离家的前一晚,伊莲妮往花瓶里插满了春天的鲜花。她把花瓶摆在桌子中央,花枝上苍白的小花神奇地改变了整个房间。她知道简单的效果、细节的力量。比如,她知道,记住每个学生的生日或他喜爱的颜色是赢得他们的心,甚至他们灵魂的关键。孩子们在课堂上学习知识,主要是想讨好她,让她高兴,并非因为他们被迫学习,她把理论和数字写在卡片上,用绳子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看上去好似一群飞进来的小鸟永远盘旋在头顶上,这种方法对学习过程也很有帮助。

然而,那天除了受人爱戴的老师要渡海而去斯皮纳龙格外,他们还要和一个朋友—九岁的迪米特里道别,他的父母一年多来竭尽全力隐瞒他的麻风病。每个月他们都要想新办法掩饰他的症状—不穿齐膝的短裤,改穿长裤,凉鞋换成靴子,夏天禁止他和小朋友们一起去海里游泳,以免背上的斑点给人发现。“就说你害怕波浪!”母亲求他这样说,这当然很可笑。这些孩子们一起长大,一起享受大海那振奋人心的力量,实际上孩子们都盼望着梅尔特姆风把平静的地中海变成狂野的大洋。只有胆小鬼才会害怕浪涛。这孩子好多个月一直生活在害怕被人发现的恐惧中,但心中总是明白,这只是暂时的,早晚会给人发现。

任何不知情的人,在这样的夏天清晨,在这样异常的环境里,都会以为这群人是在参加葬礼。几乎有一百来人,大部分是妇女儿童,全都伤心地沉默着。他们站在村庄广场上,一大群人,默默地等候着,连呼吸的节奏都一致。在广场附近,邻近的小巷里,伊莲妮·佩特基斯打开前门,平时的空地上,此刻站着一大群人,看到眼前这么多人不寻常地聚在一起,伊莲妮本能地想退回去,可是别无选择。吉奥吉斯在防波堤上等着她,他的小船已装好了她的一些物品。她带的东西不多,因为吉奥吉斯在今后几周里可以再给她带些去,再说除非有必要,她不想从家里拿走任何东西。安娜和玛丽娅仍然躲在门后。和她们在一起的最后几分钟是伊莲妮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她太想把她们抱在怀里,紧紧地搂在怀里,感受她们滴在她皮肤上的滚烫眼泪,抚慰她们发抖的身体。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这样做还是有风险的。她们的脸难过得扭曲了,眼睛也哭肿了,说不出话来,仿佛失去知觉了一般。母亲就要离去。那天傍晚她不会再回来,不会放下重重的书本,不会尽管累得脸色发黄,却因为回家跟她们在一起而开心快乐了。再也不会那样了。

女孩们的表现不出伊莲妮所料。安娜,大的那个,总是情绪多变,喜怒哀乐一眼就看得出来。玛丽娅呢,正好相反,非常安静,是个内敛的孩子,很少发脾气。在母亲即将离去的那些日子里,安娜比妹妹表现得更为哀伤,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她求母亲不要走,苦苦哀求她留下来,她大喊大叫,咆哮,撕扯自己的头发。相比之下,玛丽娅开始只是静静地流泪,接下来开始抽泣,后来哭声都大到传到街上去了。然而,到最后,她们俩都一样:她们都顺服了,精疲力竭、疲惫不堪。

伊莲妮决心克制悲哀,以免被它吞没,更不能让它像火山般爆发。一旦她离开布拉卡,她可能会完全发泄出来。可是此刻所有人唯一的希望便是她保持沉着不变。如果她崩溃,他们就全完了。女孩们会待在家里。她们不会看到母亲逐渐模糊的身影,否则那景象可能会一辈子烙进她们记忆里。

这是伊莲妮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却没有一点隐私。一行行悲伤的目光注视着她。她知道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和她道别,可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独处。人群中每张脸她都那样熟悉,每个人她都爱。“再见,”她柔声说,“再见。”她与他们保持距离。她以前拥抱的本能在十天前突然死掉了。那个不祥的早上,她注意到腿后面有些奇怪的斑。绝不会弄错的,特别是她拿宣传手册上的图片与它们进行比较后,她几乎不用看专家就知道可怕的真相。到处都在派发手册警告人们注意这些症状。她知道,她不知怎么已感染上这最可怕的疾病了。《利未纪》中的语句,虽然全无必要,当地牧师却频频诵读,现在重复地在她耳边响起:

皮肉上长有麻风的,他是麻风病人,他是不洁净的, 牧师将定他为完全不洁净。得麻风病的人,他的衣服要撕裂,头发也要剃光,蒙着上唇,喊叫说:“不洁净了!不洁净了!”

许多人仍然相信应该遵循《旧约》中对待麻风病人的残酷指示。几百年来,在教堂里一直听得到这段话。麻风病人,无论是男人、女人,甚至小孩,都应该与社会隔离,这种印象早已根深蒂固。

她穿过人群,走向吉奥吉斯。吉奥吉斯可以从伊莲妮的头顶辨认出她来,他知道他一直害怕的那一刻到了。多年来,他去过斯皮纳龙格上千次,运送物资到麻风病隔离区,赚点钱弥补一下他做渔夫的微薄收入,可他从来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次行程。船已准备好了,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过来,双臂紧抱胸前,垂着头。他以为他这样站着,身体绷紧、僵硬,便能克服激动的情绪,不让它们像痛苦的吼声那样情不自禁地迸发出来。妻子的自制力就是他的榜样,让他隐藏自己情感的内在能力增强了。然而实际上,在内心里,他还是被悲伤给击倒了。我一定得这样做,他对自己说,把这当成又一个普通的运送日。他已经成百上千次地横渡海峡,现在只不过又多了一次,以后还会再有上千次。

伊莲妮走近防波堤时,人群仍然沉默。一个孩子哭出声来,被他母亲哄住了。哪怕一个不当的情感变化,便会令这些悲哀的人们失去镇静。节制、礼节都会抛到一边,送别的尊严也将不再。尽管这几百米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伊莲妮到防波堤的行程还是结束了,她最后一次转身面向人群。她的家看不见了,可是她知道百叶窗仍关着,女儿们还在黑暗中哭泣。

突然,有哭声传来。声音那么大,是令人心碎的成年女子的啜泣声。她的哀伤深不可测,直击人心,而她也把自己无尽的哀伤牢牢抑制在心,这种心情人们同样体会得到。她停了片刻。这哭声是她自己情感的回声,正好宣泄了她的内心感觉,可是她清楚这不是她自己的哭声。人群激动起来,目光也从她身上移开,顺着声音找回广场远处的一个角落—一头骡子系在那儿的树上,旁边站着一男一女。那个男的还是个孩子,在女人的怀抱里,差一点就看不到,这就是那个男孩。他的头顶还靠不到那女人的胸,她弯下腰来,对着他,双手环抱着他的身子,仿佛永远不愿松开。“我的儿子啊!”她绝望地叫着,“我的儿,我亲爱的儿啊!”她丈夫站在他们身旁。“凯瑟琳娜,”他耐心地哄着,“迪米特里一定得走。我们没有选择。船在等着。”他轻轻地把母亲抱着男孩的手掰开。她最后一次微弱地呼唤儿子的名字:“迪米特里……”可是孩子没有抬起头来看,眼睛只是盯着灰蒙蒙的路面。“走吧,迪米特里。”父亲坚定地说。孩子跟上他。

他的眼睛只盯着父亲的旧皮靴。所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的脚嵌进尘土中爸爸的皮靴印里。这是机械的—他们玩过多次的游戏。那时父亲迈着大步,迪米特里跳起来,往前蹦,直到腿伸得不能再长而摔倒在地,放声大笑。然而,这次父亲的步伐很慢,歪歪斜斜。迪米特里毫无困难就能跟上。父亲从那头满脸哀伤的骡子身上卸下担子,把装着男孩所有物品的小小柳条箱搁在肩上,放平,这个肩膀,儿子曾经多少次骑过。他们穿过人群走向水边的路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

父亲与儿子间最后的道别很简单,几乎像男人间的道别。伊莲妮意识到这种尴尬,招呼着迪米特里。从现在开始,她只关注这个男孩,他的人生将是她最大的责任。“来吧,”她鼓励他,“我们走吧,去看我们的新家。”她牵着孩子的手,帮他上了船,仿佛他们是去探险,身边的盒子里装着野餐食物。

人群目送着他们离去,一直沉默着。这一刻没有礼仪。他们该挥挥手吗?他们该说再见吗?人们面色苍白,胃里翻腾,心情沉重。有些人对男孩的态度矛盾,为伊莲妮而怪罪他,为自己孩子的健康担忧也责怪他。不过,就在他们离去的那一刻,母亲们、父亲们却只为这两个永远离开家人的不幸者难过。吉奥吉斯把船推离防波堤,不久,船桨与水流开始了搏斗。似乎大海也不想让他们走。人群观望了一阵,当船上的人影模糊难辨后,他们陆续散去。

最后转身离开广场的是一个年纪与伊莲妮相仿的女人和一个女孩。那女人便是萨维娜·安哲罗普洛斯,她与伊莲妮从小一同长大,女孩是她的女儿佛提妮,在小村庄里,她是伊莲妮小女儿玛丽娅的最好朋友。萨维娜披着头巾,头巾遮住了浓密的头发,那双大大的、慈祥的眼睛更加突出了;生孩子让她身材走了样,现在的她胖了,双腿粗壮。相比之下,佛提妮苗条得像棵橄榄树苗,可她继承了母亲美丽的眼睛。小船几乎看不到后,两人转过身,飞快地穿过广场,向着那扇退了色的绿门走去,不久前伊莲妮刚从那房子里出来。窗子全关上了,可是前门没锁,母女俩跨了进去。不久,萨维娜就搂着女孩们,给她们即使自己的母亲用尽心力也无法给到的拥抱。

船靠近小岛,伊莲妮把迪米特里的手握得更紧。她很高兴这个可怜的孩子有人照顾,此时她并没多想这种局面的可笑。她会教育他、抚养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尽最大努力保证他的学业不会被这可怕的逆转给耽误。现在离岸边很近了,她看得到有几个人站在要塞围墙的外面,意识到他们一定是在等她。不然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让他们出现在那里呢?他们不可能正等着离开这座岛。

吉奥吉斯很专业地把小船靠向码头,接着帮助妻子和迪米特里上到岸上。他发现在帮男孩下船时,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免接触到男孩裸露的皮肤,他扶着男孩的胳膊肘,而不是牵着他的手。然后他极其专心地把船系紧,这样好安全地把箱子卸下来。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过会儿妻子不能和自己一起离开的事。小柳条箱是男孩的,大一点的那个是伊莲妮的,不久它们都被卸到了岸上。

现在他们到了斯皮纳龙格,伊莲妮和迪米特里跨越了宽阔的大洋,他们的旧生命仿佛已被抛在万里之外。

在伊莲妮想回头再看一眼时,吉奥吉斯已经走了。他们昨天晚上就已说好,不说再见,两人都真诚地按商量好的办。吉奥吉斯已经起航,小船一下就在百米之外了。他把帽子压得低低的,视线中只看到小船黑黑的木头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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