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吧,祂走了。”
鼓声停歇之后许久,才传来了法师疲惫的声音。
骑士和囚犯们陆续起身,安其罗也慢慢的站了起来,在鼓声停歇之后,这个满是霜雪的冰冷荒原静得离奇。
在荒原上面,摆着几个冰冷的尸体。
是那些试图逃跑的人。
他们显然看到了某些东西,并为自己目光的冒犯而付出了代价。
他们的眼眶里面已经没有眼球的存在了,就好像是眼睛看到了某些不可名状的存在,其本身便化为了熔岩,侵蚀焚烧了他们的大脑。他们的嘴大张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普通人即便是下颚完全脱臼也完全做不到。他们的血肉融化交织,膨胀成如同黑色半透明的虫腹一样的恶心姿态。
如果说死亡也分三六九等的话,那么这种死相大概是最下等了。
无论是囚犯还是骑士,对于那些尸体都躲之唯恐不及,但法师却静静的走上前去,用他纤细的手杖去戳碰那些黑色的皮肉。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皮肉崩裂开来,从当中流出了腐臭肮脏的黑血,黑血在雪中如同蛇般蜿蜒前行,最终流入了那黑色深邃的大洞之中。
法师没有阻拦那些黑血,他抬起头来,如同两束火烛一般耀眼的眼睛扫过自己的骑士和仅剩不多的几个囚犯。
“我们进洞。”
他如此命令着。
这个命令引来了囚犯们的一阵骚乱,那些幸存下来的科尔曼囚犯们围成一堆,刻意的将安其罗孤立了起来,他们商量了一会,然后推举出来一位苍老的科尔曼人,巍巍颤颤的走到了法师面前。
“大人,关于这个洞,我们科尔曼人有一些传说,我想您可能希望听一下。”
老人用带着浓厚科尔曼口音的帝国通用语小心翼翼的说着。
他那暗褐色混浊的眼睛中映着法师手中握持的烈火,满是卑微和恐惧。
“讲。”
“在我们科尔曼人的传说中,落满雪的北地有着通往死国的大洞,里面栖息着孕育生命同时又掌控死亡的魔神,祂在其余众神精心裁剪出的一片时光中安睡,在混沌无际的梦中等待着世间秩序崩塌的那天,到时,祂将如与众神约定的那样醒来,所有的生命都将再度统一,回到祂的身体里。”
老人讲述着太古的神话,声音苍凉而悲伤。
“祂将升到天上,在群星之间旅行,直到亿万年之后,祂再一次疲倦,在另一处行星安睡。”
法师听了老人的话默然无语,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没想到,原始野蛮的民族里竟然留存有对于‘祂’如此详实的描写。”
阴冷的声音带着玩味。
“你们竟然不相信天空只是一个穹顶,而天神正在穹顶之外注视着凡间,而相信我们法师关于星星的‘鬼话’,真是令人吃惊。看来如果我有命回到帝国,要建议赶快通过十议会对科尔曼宣战的提议才行。”
他也不管科尔曼老人对他最后一句话那种吃惊的神情,他回过身来,注视着深渊般的大洞。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不,应该说,应该是早就到了。”
“那我们就更不应该现在进去了。”
科尔曼老人急切的说着。
“大人,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在这里找到什么东西,但是相信我,在这里,除了死亡和毁灭,你将一无所获。”
法师没有追究老人的冒犯,他挥了挥手,示意话题到此为止。
“已经耽误了太久了,我们进洞。”
科尔曼老人颤动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声叹息,他鞠着躬,慢慢的退回到科尔曼囚犯当中去。
科尔曼人当中传来了用科尔曼语叫骂的声音,显然,那些精壮的科尔曼人对科尔曼老人的无功而返表现的非常愤怒,这些愤怒变成了如雨点般落在老人身上的拳头,无论是法师还是骑士都没有去管,只是在自顾自的整理着自己的行装。
安其罗也在一边看着,老人一声不吭的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尽量保护自己的头和软弱的腹部不被击中。
“这些科尔曼人啊,明明教义里面满是和自然万物共存之类的话,结果对自己的同类下手时却丝毫不见留情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其罗身边竟然站了一位龙印骑士。
那骑士摘下了头盔,头盔下的面孔年轻而美丽,她低声细语,只有安其罗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们正是为了寻找死亡和毁灭而来的啊。”
安其罗一惊,尽管同样好奇法师和骑士为何要坐着一艘囚船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更想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情,如今这么一位骑士突然走到自己身边来,他反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大人……”
但他的话刚刚开头就被女骑士挥手打断,她叹着气,湖蓝色的眼睛看着安其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长得和你父亲真的很像。”
难不成是父亲之前的旧部?曾经隶属于东公爵军队的骑士?安其罗心中一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的安全岂不是更有保证了?
“我至今记得你父亲把我母亲和我扫地出门的样子。”
安其罗愣了起来,随即感觉比北地寒风更加彻骨的寒气钻入了脊梁,让他不禁瑟瑟发抖了起来。
“您……您和您的母亲……”
难不成她是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女?自己还有一个姐姐?被赶出了家门这种事情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听她言语间的一股淡淡的恨意,怎么也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骑士摇了摇头。
“我叫安洁莉娜·巴里,巴里家族世代都是卡文斯佩家的附庸,我的父亲是你父亲的骑士长,在几年前,我父亲被派出去执行一项任务,结果出现意外身死,本来这也没什么,为了领主效死是骑士的职责,但是就在我准备接任我父亲职位的时候,被你父亲拦了下来。”
她盯着安其罗,好像能从安其罗的脸上看到他父亲的影子。
“因为我是个女人,更因为我这双湖蓝色的眼睛。”
纯血的迪拉德人毫无疑问是拥有着金色发色以及血红瞳孔的,这是无可置疑的血统之证,一旦有杂色的发色和瞳色,那一定是混入了外族的血统。
东公爵的家臣,诸骑士的统帅,绝对不可能是个混血儿。
这么一想,安其罗也差不多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拒绝安洁莉娜的入职了。
“他赶走了我和我的母亲,给了我们一大笔钱,但是却剥夺了我们贵族的身份,将它赐给了巴里家族的旁系,我的一个不争气的表弟……”
“他死了,被好几个龙印骑士围攻而死的,就像是个真正的骑士那样。”
安洁莉娜楞了一下,就好像是在消化这个事实,或者在努力地拼凑她表弟死去的场面———但很快,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声叹息。
“我差不多猜到了,东公爵家抵抗的很激烈,死了很多龙印骑士,甚至死了一些法师……东公爵都死了,科里曼不可能活下来的。”
但她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却也失去了再说什么的性质。
“一会下洞的时候跟紧我,洞里并不安全。”
安其罗连忙点了点头,他倒不怀疑安洁莉娜想要趁机报复,如果对方想让他死的话,现在立刻抽剑将他砍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安洁莉娜,带着你身边的那个小子过来,我们要下洞了。”
一个龙印骑士向着他们大喊着,安洁莉娜回了一声,立刻向着大部队走去,而安其罗紧紧地跟在安洁莉娜后面,一步也不敢落后。
龙印骑士们看到这一幕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他们根本不在意囚犯,如果安洁莉娜愿意照顾一下这个幸运的小子,也没有人会出口触她霉头。
科尔曼囚犯们也围了过来,他们不像是安其罗那样好运,被骑士们毫不客气的安排在了队头和队尾这些最危险的位置,法师在一旁对着飞龙耳语些什么,飞龙恋恋不舍的拱了拱法师,然后展翅而飞,追着已经远去的囚船而去了,它将传达祭祀已经完成的消息。
当法师来到了队伍的最中间的时候,这支由法师、骑士还有囚犯组成的队伍,就正式开始向着深邃的深渊进发了。
一开始安其罗还奇怪,法师和骑士们也没有带着攀岩的工具,骑士更是身穿厚重的铠甲,又怎么能从光滑的洞壁向下呢?他想到了关于魔法的种种可能,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深邃的渊洞的洞壁之上,居然出现了围绕着整个渊洞的环形阶梯。
安其罗敢对天发誓,他刚刚站在渊洞的边缘向下望去的时候,绝对没有这样的东西,但现在这些阶梯厚重古老,显然亘古有之。
法师和骑士们都对这阶梯并不意外,但走在最前面的科尔曼囚犯们却心惊胆战,一步步挪动着走上了阶梯,当骑士们开始一个个的走入黑暗的时候,他们的铠甲上都开始发出微微的火光,那是不灭龙火对他们的庇佑。
看着一个个在黑暗中蹒跚着的身影,安其罗紧跟着安洁莉娜走了下去。
当他们全都入洞之后不知多久,北地风雪突然大作,在一阵狂乱的暴风裹挟着冰雪扫过之后,那黑暗深邃的大洞彻底消失无踪。
就如同,它出现之前的千百年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