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附近修士更为惊愕的还在后面。
起初，雾面人基本处于最后面的区域，他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根本提不起周边修士一丝一毫的兴趣。
更何况，悬崖的生长，一旦有所突破，总会引起各种各样的异变，很难不被周边修士们所察觉。
因此，雾面人身体下方的悬崖，并没有发出一点大的声响，所以，在修士们的既定认知中，雾面人根本不可能有所突破。
正因为如此，在一个闭关近百年头的修士，终于有所突破的一刻，即便他仍处于落后的这部分阵营中，他仍旧激动得手舞足蹈，热泪盈眶，大声欢呼：“我终于突破了，我的寿元将尽，这下子硬生生增长了近300年的光阴，我一定会利用好，我能走得更远！”
处于前方阵营的修士完全无视他的激动，只是，在处于落后阵营的修士眼中，这个突破的修士，已然成就为一个天之骄子，因为，在这片近乎绝望的虚空中，能够暂且摆脱死亡的威胁，是何等的艰难和不易。
然而，这个修士的笑容却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的口吻变得结结巴巴：“不可能...我记得这个迟到的后辈落......落后于我...近、近百个身位，他...怎么可能......超越我？我要举报，这个后辈在作弊！”
于是，周边修士齐齐被惊动，不由得将目光投射到雾面人的身上。
他们和先前那个修士同样惊愕，根本无法接受当前的现状。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莫非是这座剑陵中的守护者？只是他的境界刚刚触及诸天，又怎么可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守护者？一定是幻觉，一定的！”
“我要举报！”
“他无端破坏了既定的游戏规则，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落后阵营中的修士们正一起聒噪的一刻，前方的一个年长者蓦地发出一声嗤笑：“切！一群愚昧无知的蠢物，这片不垢不净海乃是第一公正的规则之海，没有人能逃得过它的惩罚，若真能作弊，无论这个作弊者有多年轻，老夫一定拜他为师！时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后辈的资质，远远在你们之上！所谓闻道有先后，如是而已，善哉善哉！”
后方的修士们变得面红耳赤，年长者的话无疑当头棒喝，使得他们彻底冷静下来，由于自信心严重受挫，他们就像一个个缩回壳中的乌龟，小心舔舐着心灵上的创伤，继而再度陷入漫长的入定之中。
年长者挥了挥袍袖，不由得瞅了瞅后方的雾面人，默默点了点头，即便如他，在刚刚进入不垢不净海的时候，也不可能有雾面人这么快的突破，因而，他虽然认可雾面人，心中还是有所疑惑。
他叹了口气，抛除杂念，依旧一心一意打磨着那层顽固的壁障。
不久之后，他忽然感到附近有所异动，这种异动根本不像是突破，反而像极了春天快速生长的一种植物，只是，这片不垢不净海的阻力何其强大，究竟是什么样的植物，能够长得这么快啊？
他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欲望，睁开眼睛，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失声道：“怎么可能？这小子一定在作弊，阻止他，诸位同仁，一定要阻止他，否则，没有天理了！”
后面的修士齐齐睁开眼睛，看着这个手足无措的前辈，不由得失声而笑，笑至中途，慌忙掩住嘴巴，生怕引起那位前辈的嫉恨。
此刻的雾面人，已然超越了年长者数个身位，他身下的悬崖看去坚实如剑，稳稳托住他的身体，挡住了下方云海的重重侵袭，依旧一点一点，向前方持续拓展。
“若鄙人没有猜错，这个后辈修的是万中无一的杀身劫道，完全是破而后立，立而后破，经九损就满之后，再彻彻底底毁去根基，方臻于此无满无足之境！惜乎修炼杀身劫道，大抵迷失自我，即便修成，那还是原来的自己么？”
“年兄说的不错，不垢不净海中埋葬了无尽修士的英灵，云层之下便是地狱，一步不慎，万劫不复，我辈修士，若欲渡过劫海，必步步为营，杀灭心魔，方能有所突破。那后辈自身性灵已然彻底崩溃，无物无我，故能不受云海之困，进境神速。只是可惜啊，即便他能成功渡过这片不垢不净海，要我跟他交换，我也是不情愿的。试想，一具失去灵魂的活死人躯壳，要之何益？可惜啊可惜！”
雾面人却丝毫不在乎周边人的非议，他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贪婪呼吸着云海之上的清新气息，持续突破，迅捷如初。
数日之后，他已然轻松突破到了第一阵营之内。
说是第一阵营，不过是数十个积年的老修士，无尽年头，他们在不垢不净海中熬得焦头烂额，在不断被征服的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然而大抵苦多于甜，甫一翻过险峰，却被一座更加恐怖的山峰碾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大抵曾经后悔，现在已然麻木，他们不在乎什么时候会油尽灯枯死去，他们只知道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一个有趣的小家伙，跟老夫说说话，将你懂的，说给老夫听听，老夫也会将知道的秘闻，倾囊相授，好不好？”一个破衣褴褛的老修士朝着雾面人循循善诱道。
“别听这个老不羞的，这个穷鬼根本没有什么底货，和我无鬼大人交流吧，我无鬼大人定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群老不死的真是恬不知耻啊，居然挖空心思哄骗一个后辈！你以为你们还有什么秘密么？这么多年，你们的一言一行全部被我记录在案，说出来，我估计你们的脸顷刻间就要埋到土里去！英俊的小伙子，和我乐山大士讲讲吧，我的知识渊博如海，管包你满意！”
“切！”
“厚颜无耻的东西！”
这些曾经横绝一方的大人物，此刻全无正形，相互插科打诨，嬉笑怒骂，正如一群老顽童一般。
“你们真的想和我交流吗？只是这其中的代价，无人可以承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天地茫茫，知我者，又在哪里？”
雾面人回望后方，云海茫茫，曾经的少年早已不见了影踪，那或许是能给他解惑的唯一希望，就这么夭折了么？
雾面人蓦地大恸，引颈长啸，竟发出野兽般的悲鸣，那种极尽渲染中的痛楚，使得周边的数十个修士，不由得闻之色变，继而联想起切肤之痛，居然各自黯然神伤。
怒啸声中，雾面人的身体轰然凭空炸裂，竟解体为无数只蜉蝣，在这片茫茫云海之上，极尽盘旋飞舞，不知何求，不知何止，突然间一起枯死，如雪坠落。
枯死的蜉蝣未及落入云海，一幕没来由的惊变突然爆发。
就见下方的翻滚云海之中，无数只斑斓蝴蝶，突然破开云层，呼啸着飞入虚空，正仿佛那梦中的奇妙光影，一只蝴蝶和相应一只枯死的蜉蝣，蓦地撞在了一起，开始了一幕从未有过的神奇嬗变。
到后来，融合后的新生物事，看去既不是蝴蝶，也不是蜉蝣，正如二者杂糅的奇妙之物。
“蝴蝶梦，蜉蝣梦，此生他生，魂归空濛。相思泪，胭脂痕，春月秋花，是耶非耶，都做浮尘！”
一个修士喃喃自语，目中一时有泪，泪入脚下的岩石，如翼的绝崖轰然一震，居然向前硬生生延续了一丈有余。
倏忽之间，新生的一只只蜉蝶，漫空飞舞，呼啸着飞向那鱼肚白的一层天幕上，宛若将一道道斑斓的纹路，硬生生镌刻在天幕中。
天幕上，一个黑点远远走来，越来越大，最终仍旧变成雾面人的样子，正站在当初的绝崖之上。
雾面人俯瞰着脚下的云海，仿佛已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喃喃道：“蝴蝶梦，蜉蝣梦，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么？原来，一切的谜团，不尽在这云海之上，更多的，仿佛冰山，正隐藏在云海之下！却也有趣，不过，这个世界只有胜负，只有输赢，最终，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结局！”
一点晕红隐隐浸出天地一线，所有的修士齐齐睁开眼睛，望向远方，自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从未看到过日出，只是，这个世界，真的有日出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