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纸是遗物。
它的主人一头黑发,十分怕鬼,笑的时候,有两个酒窝,这幅鹿骨樱花楼藏在她的鞋底夹层,这是师父教鹿谣儿的笨法子,鹿谣教过她,可从没想到她只用了一次。
帝国曾有位姓刘的一阶命师。
他有三个徒弟,世人知道两个。
刘多被带进山门时,朝歌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那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绿毛龟驮着尚在襁褓的他上山,那时候,还是星见观继承人的屈梦觉才二十出头,刚从阴北镇压鳞乱回观,半身有名,名曰‘降邪’,位列帝国十二神将,封号‘云轮’。
他身边站着星见掌门的二弟子,也就是后来‘一梦三池’中的冰池,是个女子,叫蒲厢渔。
两人后来皆成了南唐的大人物,此时聚在老绿毛龟旁,打量自家小师弟不知道从哪弄回来的娃娃,这孩子不哭不闹,双手插在胸前,看上去竟有种凶巴巴的感觉。
蒲厢渔那时候还爱笑,伸手去逗刘多,却被他伸长脖子差点咬了一口,抱怨道:“小王八蛋!”
屈梦觉也笑了,转头望了眼山脚那个孤独背影,对师妹道:“回去吧,今日他要等许久了。”
那天下的鹅毛大雪,刘天命站到夜里,没等到自己要等的人。
刘多慢慢长大,不学无术,没受那些道经的耳濡目染,性子反倒烈了起来,平日里只是顽皮,可若是被什么给激怒了,行事尤其凶狠暴戾,时常干出些大不敬的怪闻,观里小一辈的人都给他打怕了,大点的又欺负他,所以交不到朋友。
第一次见到小师妹时,是在去小别湖的路上,后来再见时,已是观中,鹿谣牵着师父的手,满眼好奇,而刘多则骑在他的脖子上,耀武扬威。
那天的小师妹像只被人丢弃的小猫,于是师父给了两人一个任务:逗笑她。
鹿谣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到个好法子,只能一直呆在她身边,而刘多本身就足够搞笑,随便抓了个小屁孩暴打一顿,回头一看没笑,于是又找了一个,没笑,再找一个,一天下来打了几十个比他小的毛孩,遇到喊人来报仇的,还得跑上一段。
最后回去刘多被师父挂在树上,哭爹喊娘认错的时候,小师妹笑了。
此后三人形影不离,跟以往师父天天带着鹿谣和刘多偷懒那会不同,自打小师妹来了后,师父对她格外上心,一个术式,给刘多和鹿谣演示一遍,便让他俩哪凉快哪呆着去,然后专心带着小师妹从初窥门径到略知一二再到驾轻就熟最后炉火纯青。
小师妹也不负龟望,成了观内最年轻的阵道天才。
观里的人偷偷喊师父绿毛龟,却大张旗鼓的称刘鹿叶三人‘乌龟王八蛋’,因为刘多脾气最坏,所以是臭王八,鹿谣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所以是蛋,小师妹叶和最像师父,所以是乌龟。
原本是喊没爹没娘的师兄妹,可让刘多揍狠了,硬生生改成了‘乌龟王八蛋’。
师徒四人扎在一堆,师父教小师妹术式时,刘多和鹿谣就在一旁打盹,后来鹿谣喜欢上看书,每日便是小师妹在屋里破阵,鹿谣在门口读书,刘多依旧放荡不羁,想去哪,就去哪!
十二岁那年,资质测试,十六道甲被小师妹破去十三道,成了南唐奇谈。
也是那一年,鹿谣成了个手艺人,期间受了数不清的伤,进了好几次衙门,还摔断过腿,差点弄成残废。
鹿谣儿本打算等手艺精巧了,给师父买件衣裳,给刘多个大嘴巴子,然后等小师妹出嫁的时候,给她置办上云泽最华丽的嫁妆。
可不曾想。
小师妹用了那法子。
在她尸体旁的那只绣鞋里……
找到了这张画纸。
……
……
鹿谣望着泛黄的楼阁,心尖一疼,缓缓道:“我们可能想错了。”
“讲。”刘多倒是显得很轻松,见小师妹最后一面时,他一滴泪都没落。
“这幅图是小师妹留下的唯一线索,我们研究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它可能是地图,或者是什么暗号,再或者是我们三人都知道的什么密码的排列组合。”鹿谣皱了皱眉,“但这些可能都不是。”
刘多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
鹿谣盯着他,吐出两个字:“标志。”
“标志?”
“嗯。”鹿谣点了点头,“我们试了那么多种办法,依旧没搞懂小师妹藏起来的这幅图蕴含着什么意思,我查了不少典籍,鹿骨樱花楼,不是云泽纪的产物,它的历史要追溯到千年前的红楼纪。”
“樱阁时代。”刘多皱眉。
“对!”鹿谣拿出一张羊皮纸摊开,里面画着一个跟云泽完全不一样的大陆地图,鹿谣指着最北边的森林道:“白王一夜之间杀光了鹿族所有族人,用他们的骨头和血肉建起一栋七层楼阁,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樱阁,可事实上,樱阁还有一个别称,也是它真正的名字。”
鹿谣盯着刘多一字一字道:“鹿,骨,樱,花,楼。”
刘多手指搭在下巴上摩挲:“云泽上只有一个地方信奉樱阁。”
两人同时想到那个势力。
刘多摊开手:“可乌撒的标志是黑猫,红教的教徽也非鹿骨樱花楼,而是红色樱花。”
鹿谣嗯了一声,“很早以前,我考虑过乌撒国和红教,后来也追查了很多线索和典籍,可惜都联系不上,乌撒红教虽然信奉樱阁以绝对力量为主旨的丛林生存法则,可六红将杀了太多无辜的生灵,曾一度统治百族,把恐惧植入所有种族的血脉之中,比七百年前一殿损人不利己的‘造神计划’还要凶狠,红教若真拿鹿骨樱花楼当做标志,恐怕早被群起而攻之。”
“那是什么东西的标志?”
鹿谣目光如炬,似乎在回忆,隔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一个势力,不知道是哪族哪派,我只见到个刀客,手上纹着鹿骨樱花楼的纹身。”
刘多眯起眼睛,夹起块肉扔到烤肉架上。
那肉发出滋滋滋的声音,鹿谣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个表情,以前只在动狠手之前,刘多才这样沉默。
眼里有止不住的疯狂。
待肉烫好,蘸了酱料,刘多夹到鹿谣的碗里,笑道:“吃罢回去洗个澡,早些休息。”
鹿谣道:“你不报仇了吗?”
刘多轻笑一声,沉着道:“你看看你浑身上下,想累死自己?吃完打道回府,明儿个跟我去找姓向的,咱们绿毛龟干啥啥不行,就是活得久,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