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睁眼，晚了。罗格抓起手机一看，还好，上司并没来电话催他。探长欧阳夏雪最近闹感冒，估计也没准时上班。
吹着口哨下了楼，发现有人用手指在他吉普车蒙着灰尘的后窗上写了一行字：孙小亮是傻瓜！见字体就知道是个孩子所为，看来孙小亮同学人缘不佳。罗格正想把字迹擦抹掉，电话就振起来。
欧阳夏雪急促地说：老罗，赶快到府后街来，早晨那里有一家网吧着火，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
罗格急忙跳上车，同时问：有人命吗？
欧阳夏雪道：有一个，我也快到了，你赶紧过来吧！
府后街位于清源老城区，近些年清源城市建设发展很快，逐步向南部拓展，于是老城区渐渐被抛到了北部。府后街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始终是这座城市的闹市区，去年经过改造后，成了一条仿古商业街，但是很多商铺都在这次改造中南迁了，迁到更有活力的新市区。如今的府后街日渐冷清，只有几家网吧、茶楼、KTV惨淡经营着。
罗格开车赶到的时候，发现网吧门外聚集着不少围观群众，几名派出所的民警正在警戒线前维持着秩序。残存的招牌上能知道这家网吧的名字——风速。罗格跳下车，左右看了看环境。府后街是东西走向，“风速”网吧在这条大街的西段，由于是仿古砖木结构，大火已经将网吧摧残得不成模样，好在灭火工作看来还比较及时，未曾殃及周边店铺，但此时黑黢黢的门窗里仍不时冒出几缕淡淡的烟湿之气。他朝民警们点点头，走进大门，心想，如果是故意纵火，消防队肯定已经把现场的多数证据破坏了。水火无情。
欧阳夏雪蹲在一堵被熏黑的墙壁下，那里是网吧最靠墙角的位置。跨过一堆堆东倒西歪的桌椅和电脑，罗格缓步走了上去，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夏雪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喃喃道：死者的头不见了。
罗格四处看了看，疑惑问：会不会被高压水枪冲跑了？
夏雪专注地盯视着地面上的尸体，摇摇头说：不会，已经问过消防队了，他们是清晨6:20接到的火警，5分钟内就赶到了，不到一刻钟大火完全被扑灭，而且据报警的一个大学生说，他们从一发现起火到冲出去求救，前后不到10分钟。欧阳夏雪讲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
罗格边想边说：也就是说从起火到被扑灭，顶多半个小时……
夏雪点点头：高压水枪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折断人的颈椎，在这样一个角落里，不足半小时的时间，仅凭桌椅之类的助燃物，大火不可能将一个人的躯体烧成炭化。
这里毕竟不是火葬场。罗格说完便戴上手套，蹲下身子开始仔细观察尸体。
尸体表层已经彻底被烧焦，仅能分辨出是个人形，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如同一截僵硬的枕木被湿淋淋地丢在地上，一些残破的皮肤和趾骨散落在附近，散发着又煳又酸的恐怖气味。
你是痕迹专家，你怎么看……罗格喉咙里一拱，险些呕吐出来：法医怎么没一起过来？
欧阳夏雪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提取了部分看似有价值的物品，随后站起身子，转动着脚踝说道：就这些了，现场我已初步勘查过，没什么更有价值的线索。一会儿法医会过来，进行尸检。
罗格发现夏雪再也不愿意多看尸体一眼，而且喉咙里似乎也是一拱一拱的，于是严肃说道：中午我请你吃烧烤怎么样？
夏雪没脾气地瞪了他一眼：请尊重死者！
罗格心里一笑，夏雪只要一得感冒，情绪就很坏。
去局里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其实心里都在想，显然，这是一起蓄意谋杀，取头焚尸的目的只会有两个：一、掩盖死者真实身份；二、对死者恨之入骨，恶意摧残而后快。
死者是谁？头在哪里？
下午，刑警队长陶大可在小会议室里约见了他们。望着自己手下的这两位得力干将，陶大可似乎显得信心十足。
罗格开口问：陶队，法医结果出来了吗？
夏雪也问道：有没有关于失踪人口的报案？
陶大可一笑：别急，我已经帮你们找到了一些线索。说着，手一推，一个塑料文件夹顺着桌面滑到夏雪眼前。这是法医报告，欧阳，你待会再仔细看吧。我马上让你们见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案发时在现场的，我已经初步询问过，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看看能不能问出些新线索。
罗夏二人对视了一眼，均无惊喜之色，长期刑侦工作的直觉告诉他们，不会这么简单吧？
首先接受询问的是个秃头的中年人，他进来一看这阵势就不停地解释道：你们可千万别怀疑是我啊！你们可千万别看我是个秃子就怀疑我是坏人啊！我这秃子不是故意留的，是天生的，天地良心，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啊！
夏雪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先坐下，干过什么没干过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算！
秃子更担心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罗格脸上的疤痕：警察先生，你们可不能错怪好人啊！你们……
罗格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你少说两句吧，通常我们更容易怀疑那些不停辩解的人。你先坐下，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放心，我们不会不调查清楚就冤枉好人的。
秃子不安地坐下，忽然又激动起来：你们可别打我，我天生胆子小，你们真要打我，肯定就屈打成招了，我听人说过，一进局子先得挨顿揍。
罗格差点笑出来，温和地说：怎么会呢？即便你有罪，我们也不能随便打人啊，更不可能搞刑讯逼供那一套。
秃子忽然哭起来：完了，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呀……
陶大可终于在一旁坐不住了，喝道：赵秃子！别胡搅蛮缠了，你那点儿事我们都清楚，现在先放一边，你就把今天凌晨“风速”网吧着火前后看到的事情再说一遍！
赵秃子这才老实地讲了起来。欧阳夏雪做了简单的询问和笔录后，就感觉没什么收获了。罗格在一旁只是吸烟。
赵秃子走后，陶大可无奈地说：这个赵秃子别看胆小怕事，却是个精明贼滑的家伙，据派出所的人讲，此人专营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的勾当，我怀疑他这次在“风速”网吧露面纯属巧合，估计是想趁凌晨上网人少的时候，偷盗网吧内的物品。
夏雪说：不知道方才他所说的有几成可信？
陶大可苦笑道：天知道！本想叫你们二位出马，看看有什么新的策略能套出他的话来，结果还是老样子，对了罗格，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罗格弹掉烟灰：我想见见下一位。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大学生，一见面就自我介绍道：叔叔、阿姨好！我叫孟云飞，今年19岁，是清源大学法律系二年级A班的学生，主修民法和刑法，我是外地人，家在华北明珠白洋淀，我们班主任姓田……
夏雪点点头：你可以坐下讲。
哦，好，谢谢！孟云飞规规矩矩坐下，扶正眼镜继续道：我学过法律，一定配合叔叔、阿姨们的工作，今天早上网吧起火与我无关，我当时正在专心致志地上网，查资料，后来忽然闻到呛人的气味，证实果然起火了。
陶大可眯缝着眼睛问道：当时你所处的位置是在哪里？
孟云飞一愣，想了想道：你是问我当时在网吧里的座位吧？17号，就是正对着起火点的，不过距离很远，我在靠东的位置，而火是在西北角……
可是有人证明你当时外出了一趟，你去了哪里？去做什么？陶大可平静地问。
我去……去打个电话，用手机。孟云飞掏出一只手机，自然地晃了晃。
网吧里不能打电话吗？
可以……可是外面比较清静。
据我所知，网吧有一百多平米，而当时里面一共才四个人，难道还不够清静吗？陶大可睁大了眼睛。
孟云飞抱起双肩：这是我的个人习惯，有问题吗？
夏雪一旁道：现在天气这么冷，还要跑到外面去打电话，你不怕感冒吗？
孟云飞似乎有些不耐烦：你们是在怀疑我了？你们也不想想，假如真是我放的火，我干吗还回来，干吗还报警？
陶大可说：我们可没有怀疑你，只是不喜欢听谎话。
孟云飞想了想说：好，那我就说，我当时其实是去解手，小便，到马路对面的灯箱后。
夏雪皱眉道：你是学法律的，可也别忘记公德啊。
陶大可冷笑起来：孟云飞，你口口声声说是上网查资料，通宵上网你真是够用功的啊，可有人证实，你当时却是偷偷浏览黄色网站，是不是啊？怎么样，好看吗？你才多大呀。
孟云飞像遭到了电击，脸一下白了，旋即又变得通红，好一会才顽强地抬起头来：这是我的个人隐私，如果触犯法律，我甘愿受罚，但请你们注意，我也是成年人，请不要用不尊重的口气讲话。
陶大可咳嗽了一下，严肃道：我们很想尊重每一个公民，如果这个公民诚实可信的话。
孟云飞脸上刮过一阵尴尬的风，好半天才认真地点头，轻声说：能让这位女士回避一下吗？
夏雪支起碳素笔问：你当时不是去小便，而是去手淫对吗？
孟云飞闭上了眼睛。
罗格一旁微笑道：这没什么，每个年轻人都会有过的经历，你不必为此感到难堪。
孟云飞胸腔起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嘘出一口长气，似乎如释重负，便把自己在网吧所见到的一切细致地讲了出来。
临走时，孟云飞认真地恳求说：能不能不把我的事情通知给学校？
罗格点点头，语重心长道：小孟同学，你既然是学法律的，也许将来和我做同行，可你今天开始时候的表现，确实让我很失望，你起先说是去打电话，可是你当时根本就没有手机，否则为什么你在报火警的时候还跑到街口去用公用电话呢？老实说，男人这一辈子肯定会遇到一些尴尬和别人的嘲笑，并没什么，做个诚实的人就好，扪心自问无愧于心。法律代表什么？无非就是公正、正义，甚至是刚正、正直，就像一个纯粹的男人一样。
孟云飞掉了泪，紧紧握住罗格的手说：谢谢你，罗警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