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05年第03期
栏目：侦探与推理
利蒙公司的货船被扣在港口的事情董事长赵浩成不可能不知道，他一个电话把罗峰叫来质问。秘书韩少华把速效救心丸放在桌子上，随时准备着董事长心脏出毛病。
“咱们都是粗人出身，骂娘的话肚子里有的是！你是不是想让我大骂出口？”董事长赤红着脸大声喊，一边喊一边朝罗峰挥舞着两只手。
罗峰老老实实地听着，靠在窗台上抽烟。后来他开始说话了，听上去既像是替自己开脱，又像是在指责什么人。他说：“董事长你听我说，不是我不及时汇报。我是觉得没必要什么事都向你汇报，事必躬亲您还不累死呀。现在扣了四条船，咱们只是其中的一条，您用不着着急上火。”
“利蒙贸易公司是咱们集团的一条腿，我不着急可能吗？”
罗峰不动声色地说：“不就是在港口多停几天么，损失终归算在我的账上。”
赵浩成消了些气，在沙发里坐了下来：“你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怎么办？”罗峰望望天花板，“静观其变。其实我也可以到有关部门去质问，可是我不想那么做，没用。”
一直在门口静听的韩少华说话了：“无故扣押外贸船只，他们总应该给个说法吧？”
罗峰瞟了韩少华一眼，不屑地说：“你不懂。”又提高声音说，“董事长，听盈盈说您的生日说话就到了，她要给你搞一搞。不用她了，还是我来吧。天底下烦心的事多了，事事都生气那还受得了？”说罢抬屁股就走。
赵浩成在后边大声道：“罗峰你听着，这个生日我不过了！盈盈也真是多嘴。”
罗峰从门口探进头来说：“这可由不得您，我就是派人抬，也要把您抬到宴会上去！”
海洋娱乐城临海，位于城市的东北角。罗峰之所以把祝寿活动选在这里，除了这里条件一流以外，主要是因为海洋娱乐城是中兴集团自己的企业，搞起来感觉上不那么张扬。
整个宴会过程气氛很好，罗峰简单地说了几句，感觉上有些歌功颂德，最后让赵浩成轰了下去。坐在主桌上的潘兴嘿嘿冷笑。罗峰问他笑什么，潘兴说笑你呢，你刚才说话可是心不在焉呀。别摇头，我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
一时间大家都没话了，谁都明白，潘兴是故意在斗气。
另一桌的路云飞悄悄对旁边的郭盈盈说：“潘兴在拿扣船那事说话呢，你看罗峰的脸。”
郭盈盈不好回头去看，她蘸着桌上的酒写了个“潘”字：“哼，他自己的屁股还被海风吹着呢，有心说别人！”
另一侧的韩少华探头看，郭盈盈把桌上的字涂掉了。韩少华碰碰郭盈盈的胳膊，朝前头努了努嘴。郭盈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的是一张圆圆的脸，小胡子李方，潘兴的铁杆跟班儿。郭盈盈低声对韩少华说：“我看见潘兴的人总是想吐。”
正前方，利蒙公司的副老总魏文彬坐在相邻的那张桌子边，身子坐得很直，目不斜视。一张脸可能是因为光线的缘故，灰白灰白的，像个蜡人。郭盈盈收回目光，轻声道：“今天都来了些什么人呀，我心里感觉怪怪的。”
路云飞嘘了一声，朝他们摆摆手：“别说了，董事长要讲话。”
这时赵浩成已经站了起来，他脱了外边的西装搭在椅背上，只穿着件马甲。然后双手往下压了压，大厅里安静了。
“十三年前……”
赵浩成又开始了他的回顾与展望。郭盈盈差点儿没笑出来，她知道舅舅下边的话应该是“那时候我们中兴集团还是个资产不足五十万元的小破公司”。
“那时候我们中兴集团还是个……”
果然不出所料。郭盈盈噗的一声笑出来，声音很大，弄得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她。赵浩成问她笑什么。本来已经收住的笑再次迸发出来。
由于这样的插曲，赵浩成的讲话变得很简单。他恐怕明白了外甥女在笑什么，所以讲话的风格多少有了些变化。最后他再次朝下压了压双手，让大家安静，很显然，他有重要的话要讲。
“我觉得大家可能有一句话藏在肚子里没说，现在我替各位说出来，省得在下边有事没事议论纷纷——我要说的就是咱们利蒙公司的那一船货。各位，不必再瞎猜测了，港口里一共扣押了四条船，罗峰，你告诉大家船上的货是什么？”
罗峰欠了欠身子：“十四只集装箱，清一色的丝绸。”罗峰把一杯酒倒进嘴里，依然黑着脸。
“没有别的东西吧？”
罗峰站起来：“董事长，你可以杀我的头！”
这句话出口，宴会厅里的空气有些不对了。赵浩成愤怒地盯着他，让他坐下。罗峰坐下后，他又环视了一圈，道：“我的话说完了，谁再拿这个事情说事，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到底是大集团的董事长，一口唾沫一个钉。在场的人都不言语了。
菜一道一道上，服务小姐像花丛中的蝴蝶似的穿梭在人群里，宴会厅里不知何时飘起了一首曲子，气氛渐渐地归于正常了。
宴会后是自由活动，郭盈盈无意识地看了看表，这时是十月十二号的晚上八点五分。
娱乐城的游乐设施是齐全的，保龄球馆、台球室、卡拉OK厅，还有一长溜包间，名字取得好：阿里巴巴、维纳斯、阿波罗等等。从宴会厅里出来的人们很快就被这些娱乐设施“消化”了。郭盈盈独自沿着长长的玻璃墙走廊由西往东走。玻璃墙外是弯月形的海滩，在不算很亮的天光下，海滩呈现出淡淡的白色蜿蜒远去。
远离宴会厅的喧闹，郭盈盈独自享受着这一份宁静。她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向来不是。此刻，她双手抱在胸前漫无目的地思索着，思索着宴会上的每一个主要角色。
她往前走着，背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那里有一串很华丽的包间，有笑声在那里荡漾着，再过去一些的地方就是弹子房，路云飞他们好像在那里。她原想路云飞会陪陪自己呢，可是那个该死的吃完饭就去弹子房了，仿佛自己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她往前走着，从左边插过去就是保龄球室了。她想了想，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这是一条很舒服的通道，静静的，走出不远出现了一个挺大的过厅。她觉得过厅里有人的声音传出来，便走了过去。她看见一群外国妞在那里踢腿劈叉。猛然想起海洋娱乐城好像找了些俄国小姐来跳舞，恐怕就是这些人了。
可能俄国姑娘们的功夫也练完了，一路唧唧喳喳地离去。经过郭盈盈身边时，俄国姑娘们哗的一声笑起来。
郭盈盈觉得很有意思。
人走空了，郭盈盈看出眼前的过厅原来是个储物间，在靠墙的地方堆放着一些啤酒箱子。她随着俄国姑娘们走去的方向穿出了储物间的另一道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略带弧形的过道，很快就看见一道弹簧门通向外边。她走了出来。
带着海腥气的晚风拂面而来，她朝左右看看，看见的依然是大海。她的目光在东边的方向流连了一会儿，海岬的远方就是港口了，她想起了利蒙公司被扣押的船。
她实在弄不清货船为什么会被扣押，她甚至很想知道罗峰是怎么想的。这样想的时候，宴会上罗峰的表现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罗峰今天晚上是有些反常。
她的思维停留在这里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她看见两三个打手电的人在海边找海货，估计是娱乐城的客人。她听着那几个人喊喊叫叫地追逐着浪花，觉得现在的人们确实学会生活了。
原路退回，她向着弹子房走去，途中却跟着几个集团的员工进了保龄球馆。保龄球馆里特有的声光色她是熟悉的，路云飞经常带她出入这样的地方。保龄球在球道上滚动的声音十分好听，撞击声尤其悦耳。有人在叫她过去，她摆摆手，退了出来，她不想搞这种剧烈的运动。正好利蒙公司的副总魏文彬走来，她向他打了个招呼。魏文彬仿佛吓了一跳，忙向她点头。随后她又看见了利蒙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葛云，这是一个面色僵硬看不出表情的人，胳肢窝里夹着个笔记本电脑。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互相看了一眼。
正走着，她忽然看见了舅舅，不，应该是舅舅和一个女孩子。她觉得自己没见过那个女孩子，于是迟疑了一下。这时舅舅看见了她，她只得走了过去。舅舅说那个女孩子是他过去一个老朋友的女儿。郭盈盈朝对方笑了笑，对方还之以微笑。她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漂亮也很时尚，笑起来的模样尤其可爱。她朝他们招招手，走了。她一向不愿意干扰别人的谈话。她看见潘兴和他的铁杆跟班儿李方正在走过来，于是转身朝着弹子房走去。
弹子房里烟雾腾腾，路云飞在抽烟，乔松在抽烟，连平时不抽烟的韩少华也人模狗样地叼着根烟在嘴上，她空空地咳嗽起来，叫道：“你们这些大烟鬼！”
路云飞撅着屁股在打弹子，头也不抬地说：“这本来就不是女人来的地方，你还是到卡拉OK厅去吧。”
郭盈盈说：“喂，你们看见罗峰了么？他答应教我打高尔夫球的。答应一次学会，两次学好。”
“用他教？”路云飞又击中了一枚咖啡色的球，“有我你还愁学不会，下礼拜我就带你去打高尔夫。”
郭盈盈说：“算了吧你，下礼拜你又有说辞了。我还是去找罗峰吧。”
郭盈盈出了烟雾腾腾的弹子房，在外边做了几个深呼吸，便朝着包间这边走过来。有几个服务员在走动着，手里端着这样那样的东西。今天这一方天地可能被中兴集团包了，看不见外人。郭盈盈远远地看见潘兴在玻璃墙前和李方窃窃私语，便从另一边朝着包间走来。她估计今天罗峰心情不好，不会去玩什么游艺。
推开“阿里巴巴”的门，她一下子红了脸，她看见里边正有一对男女拥在一起狂吻。他们根本没发现门口的人，郭盈盈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了。走到“维纳斯”门前，她没敢再冒失，抬手在门上敲了敲，里边有一群女子在吃零食。见是郭盈盈，女孩子们便哈哈大笑，估计刚刚说了什么可笑的事。郭盈盈问她们是否看见罗总经理了，她们说可能在“阿波罗”包间。郭盈盈掩上门，便来到了“阿波罗”门前。
门没关，半掩着。她轻轻弄开房门往里瞧。果然，罗峰在里边，借着暗暗的灯光，她发现罗峰歪在沙发的一角睡着了。
郭盈盈想了想，没有惊动他。
大约在同一时刻，“静海号”货轮的第00149号集装箱里查出了大量毒品。缉毒大队长默默地看着那些摊在黑色油纸包里的白色塑料袋，双目阴沉得让人不敢正视。许久，才听他骂了一句什么。他揉了揉青筋暴鼓的太阳穴，挥了挥手：“马上行动！”
十月十二号晚上九点一刻，缉毒警察出现在海洋娱乐城“阿波罗”包间的门口，他们看见利蒙的老总侧身歪坐在包间的沙发里，似乎是酒醉睡着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一个面孔微胖的警察走了进去。不一刻，那人走了出来。
“他死了。”警察面无表情地说。
董事长赵浩成快步走来，急匆匆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韩少华用身子挡住了他，低声说：“董事长，罗峰自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