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1993年第04期
栏目:翻译作品
卢颖 译
凌晨1点多钟时,迈格雷警长办公室的灯熄灭了。迈格雷睁着一双因疲倦而有些肿胀的眼睛,推开了警官拉普安特和邦菲斯办公室的房门。这两位年轻的警官正在那里值班。
“晚上好,孩子们。”迈格雷低声对他们说。
这时正值11月中旬,雨下了一整天。迈格雷与让维耶警官一起走下楼梯时,觉得寒气逼人。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这样。迈格雷警长在穿过院子时问让维耶:
“我把你送到哪儿?”
“随便哪个地铁站都行,头儿。”
这时,一辆打电话叫来的出租车正等在警察总署的大门外。雨下得很大,雨点砸在石板路面上,哗哗作响。
几分钟后,迈格雷回到了里查德·勒奴瓦大道。他轻轻踏上通往家门口的楼梯,从兜里摸出钥匙,在锁孔里慢慢转动。几乎与此同时,他听到妻子在床上翻了个身。
“是你吗?”
这是她第一百次,要不就是第一千次从梦中醒来这样问道。她看了丈夫一眼,好知道他心情怎么样。
“你明天几点上班?”她问。
“九点。”
“就不能再多睡会儿吗?”
“八点叫醒我。”
迈格雷警长觉得才睡了几分钟,就被一阵门铃声吵醒了。他妻子很快地下了床去开门。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碰了碰他的肩膀,拉开了窗帘。迈格雷这才发现天已大亮了,迷迷糊糊地问道:
“几点了?”
“七点。”
“谁来了?”
“拉普安特警官。他在饭厅等你呢。”
“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在床上多呆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咖啡。”
听妻子的口气,好象是有什么坏消息。他不等喝咖啡就起了床,套上拖鞋,一把推开了饭厅的门。拉普安特在那儿,神色很疲惫,他已经值了一夜的班了。迈格雷没有说话,只向他投去探询的目光。
“请原谅我吵醒了您,头儿……昨天夜里,一个您很器重的人碰上了麻烦……”
“是让维耶?”
“不,不是咱们警察总署的人。”
这时,迈格雷夫人端着两大杯咖啡走了进来。
“是洛尼荣……”拉普安特说。
“他死了吗?”
“没有,但伤得很厉害,已经送到比卡医院去了。曼戈尔特教授已给他做了三个小时的手术。我不想太早来告诉您,也不想给您打电话,因为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了。而且,刚开始时大家都认为他活不了……”
“他碰上了什么麻烦?”
“两颗子弹。一颗在肚子里,另一颗在肩膀里……”
“这是在哪儿发生的?”
“朱诺街的人行道上。”
“当时就他一个人吗?”
“是的。现在他的同事们——第十八区的警察正在进行调查。”
迈格雷慢慢喝着咖啡,丝毫没有往日清晨喝咖啡时那种轻松愉快的心情。
“我想,他醒来时,您也许要了解些情况,汽车就在楼下……”
“有希望救活他吗?”
“几乎毫无希望。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去朱诺街干什么。是一个看门的女人听到了枪声,然后给警察局打的电话。一颗子弹打穿了她的百页窗,击碎了窗玻璃,一直射进了她床头的墙上。”
“我这就穿衣服……”迈格雷警长说着走进了浴室。
迈格雷夫人收拾桌子准备早餐,拉普安特在一旁等候。
尽管洛尼荣警官不是警察总署的人,迈格雷还是常常与他合作。他称洛尼荣是“倒霉警官”。这个可怜的洛尼荣似乎有一种引祸上身的天赋。他有个病殃殃的太太,每天一下了班,他就得忙着采购和做饭。
“还能救活他吗?”迈格雷问道。他与妻子、拉普安特一起吃着早餐。
“比卡医院的人认为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希望。”
“他昏迷前还能讲话吗?”
“这个,他的同事没告诉我。”
“咱们走吧。”迈格雷戴上帽子,叹了口气,说道。他和妻子互相看了一眼。他从妻子的目光中看出她有话要说,而且猜到了她的想法正与他的相同。
“你回来吃午饭吗?”他妻子问。
“可能不回来了。”
“眼下这种情况,你不认为……”她想到了洛尼荣太太,那个生病的女人此刻正孤零零地呆在家里。
“快穿上你的衣服吧,我们送你去洛尼荣太太那儿。”
拉普安特驾驶着那辆小型警车。这么多年来,迈格雷太太是第二次与丈夫一起乘坐这种警车了。他们来到了蒙马特尔的戈兰古尔街。
“就是这儿。过一会儿,你往办公室给我打个电话……”迈格雷对妻子说。
一件事刚处理完,另一件又接踵而来,而迈格雷此时对这件事还几乎一无所知呢。他很喜欢洛尼荣,经常在写官方报告时强调他的成绩,有时还把自己的功劳算在他头上。可这一切都没给洛尼荣带来一点好处,这个可怜的“倒霉警官”啊!
“先去比卡医院。”迈格雷对司机说。
楼梯、走廊,最后是一扇标明“外科”的房门。在那儿,他们看到了十八区的一个警官。他嘴里正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
“迈格雷警长,我看你最好还是把你的烟斗熄掉,不然,这儿的那个泼妇会一下子扑到你的烟斗上,就象她刚才扑到我的香烟上一样。”那名警官说道。
“手术还在进行吗?”迈格雷问。此时已是差一刻9点了。
“是的。手术从凌晨四点钟起就开始了。”警官说。
“你没听到什么新消息吗?”
“没有。我本来想去左边那间办公室打听打听,可那个老泼……”
被警官称为泼妇的是这里的护士长,那间办公室就是她的。迈格雷敲了下门,随即听到一个严厉生硬的声音喊他进去。
“你有什么事?”护士长问。
“请原谅我打搅了您,夫人。我是迈格雷警长……”
“那又怎么样?”
“我很想了解一下,那名正在动手术的警官情况怎么样了?”
“关于这个,要等手术结束时我才能知道。不过既然教授还没出来,就说明他还没死,这就是现在我能告诉你的全部情况。”
“您估计他什么时候才能苏醒过来?”
“过一会儿你自己去问曼戈尔特教授吧。”
“如果您能给我们安排个房间,我将不胜感激。因为,我们有个警官得守在病人身边。这很重要……”
护士长没太听清迈格雷警长的后半句话,因为恰巧在这时,外科手术室的门打开了,随后一个穿白衣的男人出现在走廊里。
“教授先生,这里有个人想……”护士长说。
“我是迈格雷警长。”
“认识您很荣幸。”教授说。
“他还活着吗?”
“目前还活着。除非病情恶化,我认为还有希望救活他……请原谅,我得回办公室了。”教授大步向他的办公室走去,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的疲倦。这时,外科手术室的门又开了,一名护士推着洛尼荣走了出来。洛尼荣躺在活动床上,只露出一张脸。迈格雷、拉普安特与十八区的警官一起跟随在病人身后,直到把他在病房里安置好。迈格雷看了下表,对十八区的警官说:
“我得离开一会儿。洛尼荣醒来时,你最好在他身边。如果他能说话,请你把他的话准确地记录下来。”
一来到院子里,迈格雷马上点燃烟斗,舒舒服服地吸了一口。拉普安特也点燃了一支香烟。
“把我送到十八区警察局就行了,然后你最好去睡上一觉。”迈格雷对拉普安特说。
他们来到了十八区警察局。洛尼荣的三名同事正在办公室里写调查报告。
“早上好,先生们。你们之中谁最了解案情?”迈格雷问道。他认识这三个人,有的面熟,有的还知道名字。三个人看见他便都站了起来。
“我们都了解,又都不了解。”其中一个回答说。
“有人去通知洛尼荣太太了吗?”迈格雷又问。
“杜朗代尔负责这事。”
“洛尼荣出事时是在执行任务吗?”
听到迈格雷的这个问题,三个人面面相觑,犹豫了半天没人开口。最后,其中一个人说:
“这也正是我们百思不解的问题。警长先生,您很了解洛尼荣,当他进行调查时,他有时显得很神秘。他经常一连几个星期悄悄办一个案子,却不透露半点风声……”
可怜的洛尼荣!都是因为他受表彰的机会太少了,他才这么铤而走险。
“至少有半个月了,他的举动一直让人捉摸不透。有几次他回办公室时,脸上挂着一副神秘的表情,好象正在干一件可以一鸣惊人的大事……”
“他从没透露过什么吗?”迈格雷问。
“没有。只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总要求值夜班。”
“知道他在哪个小区活动吗?”
“巡逻队有几次在朱诺街看见过他,离他出事的地方不远。但是最近没在那儿见过他。他通常晚上九点离开办公室,早晨三、四点钟回来。有时候,他下了夜班后就不回来了。”
“他写过调查报告吗?”
“没有。我们什么也没找到。”
“现在出事现场有你们的人吗?”
“有三个,由闪基耶警官带着。”
迈格雷让拉普安特把他送到了朱诺大街。尽管雨下个不停,街上还是聚集了50多人。一座四层楼前,穿制服的警察正忙着阻止人们通过现场。迈格雷警长一下汽车,立刻被一群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团团围住了。此时,一旁空荡荡的人行道上,雨水正冲刷着残留的血迹。
十八区警察局的德里约警官看见了迈格雷,脱帽向他致敬,说道:
“警长先生,闪基耶警官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他现在正在看门的女人那里。”
警长走进楼里,推开那扇一半装有玻璃的房门,只见闪基耶正把记事本往口袋里放去。
“我知道您会来的。刚才我看见警察署里空无一人,真叫奇怪。”闪基耶对迈格雷说。
“我到比卡医院去了。”
“手术进行得怎么样?”
“还好。教授说有希望把他救活。”
看门的女人大约有55岁,是个身材苗条、讨人喜欢的女人。她说道:
“请坐,先生们。我刚给这位警官讲了我知道的一切。你们看这地上……”地上满是碎玻璃片。“还有这儿……”她指着一个弹孔让他们看。房间最里边有一张床,弹孔就在床上大约一米处。
“昨天夜里就您一个人在这儿吗?”迈格雷问道。
“是的。我丈夫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的富豪旅馆做守夜人,早上8点钟才回家。”
“他现在在哪儿?”
“在厨房里。”她指着一扇紧闭的房门说。
“闪基耶,我想你已经把该问的问题都问过了,如果我提的问题有些重复,请你别介意。”迈格雷说。
“您还需要我留在这儿吗?”闪基耶问。
“现在不。”
“那么,我到楼上去一会儿。”
迈格雷目送闪基耶上了楼,心想他要到楼上什么地方去?
“请问夫人,您贵姓?”迈格雷问道。
“我姓索热。房客们都叫我安琪尔。您不想喝点什么吗?喝杯咖啡?”
“谢谢,不必了。昨天夜里出事时,您正在睡觉?”
“是的。我先是听见一个声音说:‘请把大门打开……’”
“当时是几点钟?”
“2点20。”
“那人是一个要出门的房客吗?”
“不,是那位先生……”她显得很为难,好象在说一件难于启齿的事情。
“是哪位先生?”
“就是后来受伤的那一位……”
迈格雷与拉普安特互相看了一眼,感到很吃惊。
“您是想说洛尼荣警官吗?”
她点了点头,又说道:
“我们不该对警察隐瞒什么,对吧?通常,我从不对人谈论我的房客。他们干什么,见什么人……他们的私生活与我无关。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您认识洛尼荣警官有多久了?”
“有好几年了。从我们一住到这里,我和我丈夫就认识他了。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常看见他从这儿经过。我知道他是警察局的人,因为他到我们这儿来检查过身份证。他这人不太爱说话。
“那您又是怎么跟他熟识起来的呢?”
“那是自从他常来找四层那位小姐时开始的。”
听到这儿,迈格雷默默无语。拉普安特则简直目瞪口呆了。当然,警察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但是,洛尼荣夜里跑去和一位小姐幽会,而且是在离家只有两百多米远的地方,这真有点不可思议!
“您敢肯定是他吗?”迈格雷问。
“是的。他这个人很容易认出来,不是吗?”
“他来……看这位小姐有很长时间了吗?”
“大约有十多天吧。”
“头一个晚上他是和那位小姐一起回来的吗?”
“是的。”
“他经过您门外时是否遮住了脸?”
“好象是的。”
“他经常来吗?”
“差不多每个晚上都来。”
“很晚才离开?”
“一开始,我是说开头三、四天,他是过了午夜就走。后来就更晚了,要到凌晨两、三点钟才走。”
“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玛丽奈特……玛丽奈特·奥吉耶……一个25岁的漂亮姑娘,很有教养。”
“经常有男人来找她吗?”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因为她做事从不躲躲藏藏。差不多有一年时间,一个漂亮小伙子每星期都来找她两、三趟。她告诉我说那是她未婚夫。可后来有一天,那小伙子没来,玛丽奈特显得很伤心。”
“她在外面有工作吗?”
“是的。据她说,她在马蒂尼荣街的一家美容院工作。我想大概是从事这个职业的缘故,她总是精心打扮、衣着讲究。”
“自从她未婚夫不来找她以后,有其他人来找过她吗?”
“只有她哥哥时常来看她。她哥哥一家住在巴黎近郊。”
“大约半个月以前的一天晚上,她是和洛尼荣警官一起回来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
“从那以后他每天晚上都来吗?”
“除了星期天晚上不来。”
“白天他从没来过吗?”
“没有。不过您这问题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有一天晚上,他又是快九点的时候来了。我急忙追上他,好在他上楼之前告诉他玛丽奈特不在家。‘我知道,’他对我说,‘她在她哥哥那儿。’说完就上了楼,没再多说一个字。我猜玛丽奈特一定把房间钥匙交给他了。”
迈格雷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闪基耶警官要到楼上去查看。他问道:
“那位小姐现在在楼上吗?”
“不在。”
“她去上班了?”
“这我也不知道。当我跑去告诉她出事了的时候……”
“那是在几点?”
“是在我打电话给警察局之后。我想玛丽奈特一定也听到了枪声,因为所有的房客都听到了。他们有的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还有的干脆穿着睡袍就跑了出来,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在人行道上,那情景可真惨……我跑上楼去敲玛丽奈特的房门,没人开门。我走了进去,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听到这里,迈格雷和拉普安特默默交换了一下眼色。迈格雷问道:
“据您看,她是和洛尼荣警官同时离开房间的吗?”
“我敢肯定说不是。当时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离开这里。”
“他走时告诉您他的名字了吗?”
“没有。他总是说一声:‘四层的。’我听得出他的声音。而且,我们这儿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说。”
“那么,玛丽奈特是在枪响后出走的了?”
“只能是这样了。当时我一看见人行道上躺着的人,就急忙跑回来往警察局打电话。我没关上大门,我不敢那样做,我觉得如果关上门,就好象是抛弃了那个可怜的人一样……”
“您有没有伏在他身上,好确认他是不是死了?”
“是的,我那么做了。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怕见血,但我还是那样做了。”
“他当时神智还清醒吗?”
“这我不知道。”
“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的嘴唇动了几动,我想他肯定是有话要说。而且,我好象听到他说了一个词,不过我大概是听错了,因为那个词毫无意义……”
“什么词?”
“幽灵……”她的脸涨红了,很担心警长和警官笑话她,或者认为她在瞎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