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走到打谷场时,父亲忙得都没顾得上看他们,只有大姐发现秋实走路不对劲,就问他脚怎么了,秋实说不小心碰到。其他两个小家伙就躲开姐姐,到一边装粮食去了。
阳光越升越高,风也很是应时,带起的麦糠像放过鞭炮后的碎屑,庆祝着今年的丰收。布谷鸟声回荡在空中,在这喜鸟的下方,冬晨又听到了“冰棍,解渴的冰棍喽!”。这次跟之前的声音有些不同,冬晨被冰棍声诱惑的心痒痒的,他看看远处,那个车子正朝这边走来,车子还是之前的车子,只是在一个男人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她戴着一顶粉色的帽子,脸色在帽荫下显得有点黑,小手拉着车子的后座架,在阳光下,影子都晃动着炽热。
冬晨看了一眼,他不能每次都要着买,奶奶烧的一壶茶水还有很多,虽然他觉得不解渴,他现在确实也不渴,他知道如果他要,父亲还是会给他买,这次他也没要。过了一会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抬头又望了望,那个卖冰棍的已经走近许多,从一道道树干缝隙里,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孩是他的同学,他忽然想起来了,他都没怎么注意过的一个同学,叫白玉沐。冬晨在脑海里寻找着她的记忆,她坐在靠墙的一个位子,他从没听到过她在课堂上发言,成绩也是很一般,家住在隔壁的方庄村。他能想到的就这些了。
玉沐也望到了他,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坐在教室的中间靠前的位置,那里是班级的黄金位置,一般坐的都是成绩比较好的同学。每次上课她都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大眼睛里充满对知识的渴望,回答老师问题时声音那么清脆悦耳,她觉得那比老师的声音好听多了。他的成绩也是她难赶上的,她跟冬晨一样都喜欢画画,在写过字的方格本背面,画着大小不一的花鸟。他们的语文课本会有很多插图,她都会一个个画出来,有些歪扭,也有几分相似。她多么期待有美术课,那样她也能看到他画画,她在墙上用刀片默默刻下时间,时间里有他,也有全班同学,可是在她眼中,他才是全班同学中的一个亮点,墙上只有隐约的一点点刀痕,隐约到只有她自己才看得见,她想时间快走,她想记住每一次跟他的遇见。她用书挡住脸,偷偷的笑了,她想起有次从他身边走过,她的裙角勾到了他的桌上,她一时竟有些紧张。但他们还从没有说过话。
冬晨依旧在做他自己的事,他在打谷场的另外一端,离马路有十几米远,他以为她没看到他,就继续装麦子。
玉沐边走边回头看,一阵阵飘飞的麦糠挡住了冬晨的身影,她也跟父亲走向别处。
时光总是漫不经心的溜走,不管你是把它刻在墙上,还是把它留在心里,它都会像最勇敢的冲锋手,带领我们勇往直前。
还有几天时间,冬晨要去镇上参加一次数学会考比赛,全镇所有的小学都有参加。冬晨班上只几个人去,上课时,老师经常会说:“不会的题赶紧问啊,离考试也没几天了”。搞得同学们都很紧张。放学后,考试的那几个还要单独留下来补课,冬晨看着别的同学放学后都去玩了,而他还要听老师讲题,他那时都有些不想去考了,他就拿着课本随便挑了一题去问老师。
“程老师,这道题怎么解?”他走上讲台,站在老师身边。身后的黑板上写满了加减乘除。
老师把书凑到眼睛前,几乎贴到了眼睛上,他近视的厉害,但他从来不戴眼镜,他说戴眼镜很不舒服。他仔细阅读着,还从嘴里小声念出来,然后微笑着说:
“这道题很简单啊,冬晨,你看,这边的去掉这些不就是答案了嘛。”老师用手指着页面,一边把课本递给冬晨。
“哦。”冬晨好像才看清题目的要求,他转动的眼珠刚回过神来。他又有些后悔来问这题了,这么简单也要问,那老师真的要笑了,他自己都有些脸红,他可是代表全班,全校去考试,怎么能这样马虎。这些课后作业题,他以前全都会做,很少问别人,这次也只是他心不在这,随手一翻看到就去问。
校园里逐渐安静了许多,该走的都回家去了,教室里只剩几个人。冬晨一只耳朵听老师讲,一只耳朵听树梢的鸟叫,仿佛老师的声音也变得叽叽喳喳。他努力使自己回转情绪,可此刻只有“这道题很简单啊,冬晨”,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回荡。
考试定在礼拜六上午,其他同学都休息了。去参加考试的则要早晨在学校集合,一起骑车去镇上的中心小学,老师要他们七点到学校,为九点半的考前准备多留点时间。七点,平常上学时,冬晨刚起床,如果晴天,那阳光的光线就是他时间的指针,如果是阴天,那就只能听听公鸡叫声,它最后一遍啼叫就是太阳升起时。他在心里无数次回忆着时间的“滴答“声,在别人家里的墙上,他多么希望自己家也有这样的声音,时间的脚步声。好在这次秋实在家,有他的手表,并且父亲说要他骑车送冬晨。
周五的晚上冬晨简直是握着手表睡着的,他看着数字轮转,好像没有尽头的河一直流淌,他在寂静的夜慢慢数着数字,不知数了多少遍,才进入没有时间的梦乡。
第二天清晨,冬晨不知被什么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个意识就是看看手表,天还有点黑,他按亮表盘的灯,青黄的灯下显示着5:01,他眨眨眼,时间还早,还能再睡会,他想的是六点起床,似睡似醒中他听到远方的火车汽笛声,他闭着眼睛,声音过了,他又睡着了。
“冬晨啊,起来了,你不是要考试吗?”奶奶喊他。
“嗯----”冬晨眯着眼回答,但只过了一秒,他慌忙坐起来,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他惊呆了,也是被惊吓到了,表盘上的时间显示5:32,“怎么可能”他叫了出来,天都这么亮了,他又凑近看,用手拍了拍,时间是停止的,不会没电了吧,他想。他本来定好的闹钟,这下完了,不会迟到吧?他急忙穿好衣服,跑到哥哥的屋,秋实也刚起床。
“哥,这个表不走了。”
“拿来我看看,可能没电了,要换电子。我说呢,咋没早点喊我。”
“真倒霉,偏是今天没电,哎!”
“家里还真没这电子,要到镇上买。别急,应该能赶上考试。”
“快起,快起。”
“去推车子,我这就来。”
冬晨把车子推到院子等哥哥,他自己脸都还没洗,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父亲从屋里出来,他让秋实给先给自行车打打气,然后他要准备去晒粮食,用木板车拉到打谷场,晒干后一部分交公粮,一部分卖掉,家里再留点打面粉。
夏荷站在门口梳头,她看着自行车旁着急忙慌的两个弟弟说。
“这可是我们家的福车,现在要载着冬晨去考试,那准能考好。”
“这福车以后还是冬晨的”秋实说,他一边朝车子后轮胎打气。
这时大门响了,随着敲门声,推门进来的是李未凡,他大口喘着气,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冬晨,还没好啊,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都七点多了。”他一只手扶着门环,弯着腰说,另一只手扶着膝盖。
“马上就走,马上好。”冬晨道。他所能想到的不好的结果验证了,他还是迟到了,时间,时钟,此刻他的头脑乱哄哄的。
“好了好了,走吧!”秋实说,他把打气筒放在一边,跟冬晨一起走出了家门。
一路上,冬晨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坐在哥哥车子后面,等到考场时,已经快要考试了。
学校电子铃响了几次后,已经正午。校门外围着接孩子的家长,跟他们一起的老师已经回家了,现在只是考完各自跟家人回去。
冬晨拿着文具盒从学校出来,他感觉题目不难,也能拿高分。大门打开,学生们涌出来,也许都考得不错,一片欢声笑语。秋实坐在车上朝他招手,冬晨走过去,看到前车把上挂着一袋东西,秋实没问他考的咋样,就对他说:“以后再也不用为看不到时间发愁了,看哥买了什么。”
“什么啊?”
“你打开看看,绝对喜欢,哥知道你考得好,送你的。”
“哇,电子表,挂墙上的。哥,这多少钱啊?”
“这你就别管了,以后你跟春叶上学看时间方便。”
冬晨反过来复过去的看,一个圆形的表盘,有他的脸盘那么大,细长的秒针在转动,发出“哒哒”声,他觉得真好听。他拿起它在阳光下高高举起,他太高兴了。
“走,哥带你去吃包子,回家再看它。”
冬晨觉得他一下又拥有了时间,它们渗入他的骨骼,使他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