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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素车白马(四)

从沈家坊街口,就开始有路祭棚,路祭桌。

沈瑞身为孝子,少不得要跟在沈举人身后,跪谢来路祭的族亲世交,下跪叩首是免不了的。又因孝子所在位置,是在灵柩后,离队伍前列有半里路远。

沈举人还能享个清闲,并不需要折腾回去。沈瑞有打幡的差事,每叩谢完一处,还需再回到队列中,硬是比旁人多走了几倍的路。还好有沈瑾、沈全两个相伴,尽管气喘吁吁,可这一起受罪总比一个人心里要舒坦。

过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府衙前的十字路口,松江知府蒋升的路祭棚就设在此处。这蒋升是当地父母官,松江府官场第一人,如今不仅知府太太亲至,知府大人还设路祭棚,这份体面不谓不大。

不及近前,宗房大老爷、沈举人便叫了沈瑞等人过去,齐齐上前。

路祭棚了,设了祭桌水酒,可是出面主祭的,并不是蒋知府,而是蒋知府家三公子蒋荣。宗房大老爷虽有些失望,可也并不很意外。蒋升进士出身,为官清明廉洁,为人淳朴敦厚,行事颇有君子风,并不像其他官场老油子那样爱钻营。如今知府太太送葬,蒋家又设路祭,蒋升只要露一面,都能卖给居乡守制的沈理一个人情,却不肖于此,可见为人耿介如斯。

沈理倒是难得主动过来,与蒋荣寒暄几句。原来蒋荣叔父也是翰林官,是沈理的同僚,如今在侍讲学士位上,与沈理品级相同。因这个缘故,蒋荣在称呼沈举人“世翁”后,对沈理的称呼又成了“世叔”,这辈分都乱了。

各有各的论法,也没人不开眼的挑他的理。只有沈瑞在旁心中诧异,这蒋三公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眼神老往自己身上瞟。

沈瑞的直觉不错,蒋三公子与沈举人、沈理寒暄完,果然冲沈瑞来了。他拉着沈瑞的手,面露哀荣,口中道“愚兄得见贤弟,不胜亲近,往后要多走动才好”,又道“如今姨母仙去,贤弟还需节哀顺变”。

这面上哀荣倒真真切切,不似做假,可这眼中若隐若现的惋惜、同情还有莫名的亲近是怎么回事?

沈瑞有些糊涂,这同情还罢,自己少年丧母,算是遭遇人生不幸;这惋惜什么?莫名亲近什么?一个知府公子,难道只因两家主母有旧,就对一个九岁孩童生亲近之心?

整个殡葬队伍等在一边,前边还有十数路祭棚、路祭桌。蒋三公子看着倒是通透的,与沈瑞热络几句,请队伍继续行进。不过在松口沈瑞的手时,蒋三公子说道:“我一会儿也陪家母出城。若是贤弟能用的愚兄之时,还请不要外道。”

沈瑞心中虽嘀咕,可面上依旧老实应着。

殡葬队伍又行进,这次倒是没有人同蒋知府这样拿大,吩咐他人代祭,都是本主亲至。即便沈理并没有特意上前,众人既能到了,便也毫不吝啬地也表达与沈氏一族的亲近有善。有的待沈举人还劝慰两句,有的则是故意冷淡沈举人,抬举沈瑞。

沈瑞无心在族人面前上演“父子争锋”的大戏,越发沉默寡言。看在族人眼中,并不觉得沈瑞抢了沈举人风头,只觉得定是沈举人“父虐子”的丑闻传出去,这些官吏才会不待见沈举人。

因这一路上的路祭棚、路祭桌络绎不绝,从沈家坊到县城西门这几里路,送殡的队伍就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直到正午时分,殡葬队伍才从西门出城。

这日天上雾霭满布,空气湿冷。

可不管旁人如何,沈瑞因穿着新棉衣,不仅丝毫察觉不到寒意,还走出半身汗来。可到底年幼,因幡杆的分量不算轻,沈瑞已经用上两只手,走路也有些喘。见旁边看热闹的百姓少了,沈理便接了沈瑞的幡杆儿,让沈瑞得以暂歇。

沈族坟茔地在距离县城五里外的西山阳坡,整个西山都是沈氏族产,宗房一脉的坟地在西山中麓,往下放射状是内三房、山脚下是外五房。

每房的坟地占地大小,都有数十亩。因四房人口不繁,也不像是其他房头那样坟头林立,只有六个坟头。四房历代子孙不繁,可见如是。

除了沈举人的父祖、曾祖、高祖四人的墓地外,还有一位终身未嫁的曾姑祖母,一位未婚无子的叔祖父的墓。

那曾姑祖是在室女,那叔祖父虽尚未长成,可行了“**”并骨,因此这两人才得以葬沈家墓地,否则四房的坟头更少。

孙氏并不是猝然离世,早在缠绵病榻时,四房便开始选了福地福材。

四房坟地位置最上头是沈举人高祖之坟,下边东西方向,按照祖、孙相邻、父子不靠的规律,向下排列。

孙氏福地,实际上也是沈举人以后入土的位置,在沈举人祖父坟地南边。如今孙氏故去,先入土为安;等到沈举人过身,会将孙氏起坟,将夫妻两个并骨重埋。

四房坟茔地,除了几个坟头外,另有五间阳宅,平素是守墓人所在,等到殡葬大事时,便是孝属们暂歇吃茶之处。

福地位置上,早已打好九尺深坑,由阴阳先生出面,吉时一到,便指挥杠夫“登坑下葬”。

等到灵柩入坑,罐儿也放好位置,坑前就又置放祭桌,沈瑞为首,领众人跪拜举哀。随行带来的各种纸活,还有沿途撒剩下的纸钱,烧的烧,撒了撒。火势腾空四散,纸钱翩翩飞舞,良久不落,漫天素白。

随即便是掩土,沈瑞等人依次穴位里扬一把土,一起举哀,剩下的就交由杠夫掩埋。除了留两个族人监工,其他孝属孝亲便入阳宅暂歇。

四房早安排茶房过来,预备了茶水素点。可阳宅只有五间,来送葬的族人亲友多,还要单独给女眷腾地方,因此等进屋子的人并不多,多是在阳宅外就地而坐。还好茶水点心预备的充足,众人都能解解乏。

沈瑞、沈瑾几人虽年幼,可因是孝子身份,也得到族老们的关照,进了屋子。沈瑞连番举哀,眼睛已经红肿不堪,心里又忐忑着接下来的大戏,实没心思用茶点。族老们见了,越发觉得他心实孝顺,少不得劝勉一二。

因律法上早有规定,墓地大小与坟头高低都有定制。孙氏之墓,也是沈举人之墓,应占地二十方步,高六尺。来送殡的杠夫有六十余人,轮番填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填满坑,又起好坟头。

孝属们出来,按照长幼尊卑在坟头上叩首,自然叩首的只有晚辈子侄,沈举人与族老们只需躬身,此殡葬仪式算是正式结束。

来送殡的族人与姻亲中,沈族繁衍百余年,可四房又是数代单传,有服亲并不多,无服亲与其他送殡的亲友多是带了“浮孝”,即头上或者腰间系白布,女眷头上簪白纸花。这“浮孝”从今早出殡前戴上,出殡后去去了。因此,等殡葬仪式结束,沈举人便带沈瑾、沈瑞、沈全两个跪下,请服“浮孝”的亲友们脱孝。

众亲友作揖回礼,从疏至亲,依次告辞,分别返程。没人注意到,直到外姓亲友都散的差不多,知府太太与知府公子都没有露面。女眷中,宗房大娘子、郭氏、谢氏的马车也始终没动。

沈家姻亲与旁枝庶出走得差不多了,各房嫡子子孙本要奉自家父、祖回城,可也被打发回去。如此一来,留在阳宅里的知府母子、宗房大娘子三沈家女眷之外,坟地里留下的除了沈举人父子三人、沈理、沈全,便只有各房头的当家人。

宗房是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父子,二房早挪到京城多年,如今户籍都迁出去,零散有庶支,也没资格在族中说话,在族中只占着名;三房出面是三房老太爷与当家人沈湖;四房则是沈举人这房;五房出面是五房太爷与沈鸿;六房房长沈琪;七房是沈溧;八房是八房老太爷与沈流;九房是九房太爷与沈璐,亦是沈理叔祖父与从堂兄。

这些人中,老太爷一辈两人,太爷一辈三人,老爷辈五人,大哥辈两人。因几位太爷、老太爷都上了年岁,众人又回到阳宅东屋,女眷依旧在西屋陪知府太太。

沈举人的脸色刷白,并不是怕什么,而是怒极。因为沈理方才拦着众族老房长回去时,说了一句:“婶娘既已下葬,那婶娘的身后事也当算一算。”

这句话在丧礼上并不少见,多是哪家丧了出嫁女,娘家人出面为丧母的外甥、外甥女做主。沈理一个族侄,有什么资格来算孙氏身后事?

沈举人虽怒极,可也没有幼稚地说什么“四房家务无需人插手”之类的话。他毕竟已到不惑之年,即便不通经济,人情道理还是懂的。今日各房头的主事人这么齐全,两位久未露面的老太爷都露面,沈理此举肯定早有筹划,哪里是沈举人说不行就能阻拦的。

他晓得,沈理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清点孙氏嫁妆,不过是防着他罢了。沈举人到底也是读圣贤书、晓得嫡庶尊卑,只因四房数代代传,他早年又只有沈瑾一子,才模糊了嫡庶。他虽一直嘴硬,觉得自己并无亏待嫡子之处,可夜深人静想起“头七”那日族亲眼中的不认同,也晓得自己让沈瑾执孝子礼之事过于草率。

如今既在族人面前留下侵占发妻嫁妆便宜庶长子的误会,他也不愿再节外生枝。至于沈瑾,功名在望,以后要支撑四房门户。四房又不像过去那样寒薄,早已置下一份家当,等沈瑾中举给沈瑾拨两处庄子做私产就是。

这样想着,沈举人反而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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