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哭得声嘶,哑声道:“爹爹,我以为再见不着你了!”沐阳淳轻轻地拍他肩头,猛吸了一下鼻子,抹抹眼角笑道:“傻孩子,起来,起来,快见过你师伯。”沐天杰抬手摸去脸上的泪水,又拜杜老大:“掌门师伯,弟子沐天杰有礼。”杜老大爽朗地笑道:“好好好,我听你天英师兄说了,你们受苦了。”他环视着这些人突然止笑:“天勇呢?怎么也不见天豪他们?”
沐天杰触动心怀,又哭道:“天勇,天豪师兄和天雄,天强师弟都死在离愁岛上了。”说罢一口气提不上来,竟然昏了过去。沐阳淳忙唤人来抬去房间歇息。杜老大乍闻噩耗,心如刀绞,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挥手道:“你们都去歇息吧,好生休养!”胡二爷见状安排众人各自回房妥定,复出厅来,见杜老大独自靠在椅背,闭目不语。他不敢惊动,只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师父,你怎么不睡?”背后一个声音响起。胡二爷回头,见狄峰他们几个少年都走了出来,说话的是程秋娘。胡二爷低嗔道:“你们怎么不去歇息?”程秋娘道:“师父你不也不曾睡么?”胡二爷道:“胡闹!赶了五六天的急路,正要好好休息,快去快去!”说着转身去撵他们。杜老大忽然开口道:“二弟,罢了,你也快去休息罢!”说着突然看见沐阳淳搀着沐天杰也步入大厅。
杜老大道:“天杰,怎么不好好歇着?三弟,你连自个孩儿也不会照顾么?”沐天杰道:“掌门师伯,我有件事,务要现下就与你说!”杜老大见他神色凝重,忙上前扶他坐下,道:“什么事不能等明日再说?”沐天杰道:“师伯,请恕弟子鲁莽,我想进墓厅一趟!”杜老大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奇道:“墓厅是我紫霞洞禁地,你要去那里做什么?”沐天杰道:“师伯恕罪,我已到过墓厅一次,现下想再去一回。”沐阳淳怒道:“什么?你什么时候去的?紫霞洞禁地怎可私闯?”
沐天杰道:“爹爹,我方才回来时便是从墓厅里出来的!”杜老大心头大震,高声道:“什么?”沐天杰道:“那日我与天英师兄分兵两路,我与众人在无忧岛与那怪兽和恶人对峙。后来他们人数忽然多了,似乎是原本进攻离愁岛的恶人们回来了。我们寡不敌众,寻个机会便逃了回去。谁知他们竟暗中紧随,我们才一到得,他们好几百人便弃舟登岸,黑压压地涌上来厮杀。我们不见了天英师兄等,人微力弱,只得且战且退,被逼近了离愁岛的紫霞洞!我们来到百子厅,穿过红河滩,来到墓厅。”
几个少年都不知红河滩与墓厅所指何处,但见杜老大他们听得入神,不敢发问。许天英接着道:“我们也是情急,慌不择路到了那里。那帮恶人穷追不舍,纷纷赶到,我们又战了一回,暂且赶退了他们,天勇师兄他们便是此刻被杀。我慌乱间碰到一处突出的石柱,扶在上面只一转,突然便是地动山摇,我们都是惊骇不已,商量几句便要冲出大厅,杀开一条生路,以图侥幸逃去。”狄峰惊道:“那时你们以为我们是那些恶人!”
沐天杰道:“正是,当时黑灯瞎火,我还以为是在离愁岛上的紫霞洞,因此一出墓厅便出杀手。得亏贤弟武艺了得,躲了开去,不然我便误杀好人了。”狄峰耳根微热,笑道:“我那三脚猫功夫不值一提,只是侥幸!”他知道自己躲过沐天杰的那刀纯属意外。若不是沐天杰久斗力竭,自己又是惊醒的状态,决计躲不开。
沐天杰道:“直到爹爹喊我一句,厅里灯火闪亮,我才知自己又回到了家!”众人听了,方始清楚来龙去脉。狄峰心想:“真是造化,幸好沐三爷及时喊那一句,不然天杰师兄赶上再复一刀,我恐怕命丧黄泉了!”沐天杰道:“师伯,我觉着墓厅里似乎有个机关可以通去那离愁岛的!”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低呼,心潮起伏。杜老大道:“有这机关?此事倒怪异了!走罢,我们前去看看!”
胡二爷惊道:“大哥,禁地如何能进?”杜老大道:“二弟,禁地的规矩如何说的?”胡二爷道:“墓厅灵室,祖师葬骨,非是危急,不得入里。紫霞洞尽皆所知。”杜老大道:“眼下便是危急之时,我们只好从权!”他不再多言,当先走在前面。胡二爷嘀咕道:“大哥既说,便去看看!”拿了两盏油灯与那一伙好奇心充塞胸腹的少年一道跟了过去。
所谓墓厅,其实便是紫霞洞开宗立派祖师埋骨之处。众人从百子厅往里走,来到一处浅滩,四周环绕着浅红的溪水,滩上立着一个泛紫光的半人高石像。紫红相映,色彩鲜艳,瑰丽无比,水波潋滟,炫人双目。狄峰不禁赞叹道:“真似个迷离幻境!”沐天杰道:“我在离愁岛上并不曾见过这块紫光石像。”杜老大紧接着说:“这是祖师过世后由后代掌门所立的。”
他们跃过浅滩,又行几十步来到墓厅,依着沐天杰所指很快便寻到了那处突出的石柱。胡二爷提灯去照,原来是一块从洞壁探出来的钟乳石,长约尺许,也不肥大,两掌合围便能握住。狄峰见上头爬满了蛛丝,沐天杰上前一抹,抖落不少的灰尘。杜老大道:“二弟,把灯拨亮了!”胡二爷依言把两盏油灯点到最亮,提得高高的。墓厅周遭依稀可辨,这是一个高约一丈,方圆一丈的小洞,石柱不远角落处堆了不少杂物,洞壁洞顶刻满了文字。
杜老大读了几句:“天下一景,湖南九疑。按诸古以为据,考其图而可知,龙驾不还,万世衣冠之在,马蹄所至,十分山水之奇.......”道:“这是李子玄的《九疑山赋》,天杰,你在离愁岛上的紫霞洞有见过这些文字么?”沐天杰道:“那时事急,我不大觉眼,也不知有没有。不过这石柱却是有的,只是比此似乎要小些,也光滑些。”说着便去摸那石柱,口中喃喃自语:“我记得当时是靠在这里,向右转了半圈。”
他在那比划着动作,却不敢真个去转动,眼带疑问地望着杜老大。杜老大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忙摇头道:“万万不可,如若真如你言,这一转动我们便到了那离愁岛,以我们几个人如何能敌那些恶人?”沐天杰失望地垂下双手,立在石柱旁。胡二爷把油灯放在地上道:“奇怪,大哥,这不是祖师埋骨的地方么?怎么只有这一堆杂物,不见祖师的棺椁?难道是埋进土里了?可是又不见有动土的痕迹,也不见有个碑什么的!”
杜老大走到那堆杂物前,用手轻轻撩开来看,尽是些锅碗瓢盆,酒水器皿,衣物鞋袜。他皱眉道:“紫霞洞传到我这已是二十七代,祖师便是埋进土里,如今也看不清痕迹了。再说,如果此处真能通往离愁岛,我想......我想祖师未必是葬在这里。”他从那些衣物中拣了一角微微一挪,便碎成渣沫,灰烬倏忽不见。“你们看这些东西就这样堆在此处,似乎不像是墓地。”
沐天杰眼睛睁得铜铃一般,满脸的兴奋:“师伯是说我们的祖师是葬在离愁岛上的?”杜老大点点头道:“很有可能,传下禁令的是祖师的大弟子,也是我们的第二代掌门。这些衣物我想很大可能是他遗留下的,你们看。”他捡起一个茶青釉碗,指着碗底道:“此处刻着《紫霞洞主幻雨生花甲重逢之喜,天目山徐振声贺》。”众人见那碗底果然阴刻着许多小楷字。
狄峰见杜老大又拿起几个盆碟,反复细看,插口道:“杜爷爷,这些瓷器个个明澈如冰,温润如玉,应是李唐时的青瓷。贵派第二代掌门是唐时人么?”杜老大见他目光犀利,见识不凡,颇觉惊异,道:“正是,我们紫霞洞一派创于唐朝咸通七年,二传至幻雨生师祖是在中和三年。”胡二爷惊道,拍着狄峰肩头,竖个大拇指道:“你小子可真了不得,这是紫霞洞的旧事,你却知道得比我清楚。”语气大是佩服。
胡二爷哪里知道,狄峰被掳去琼瑶谷中服侍无垠老仙多年。无垠老仙自命清雅,颇通文墨,也好藏些古董器皿,尤爱瓷器,唐朝的越窑青瓷他便搜罗了不少。平日间多向身边的仆童侍从卖弄,狄峰于中识字学文,见过不少世面,因此看一眼便能大致认出。狄峰也是随口一说,不料却道出了紫霞洞的创立旧事,见几个少年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心中有些得意,也蹲下身去看那些碗碟。
狄峰边拣边道:“这是千峰翠,这是凝冰绿,这是鸭头青,这是远山黛,这是寒潭碧,这是鹅黄,这是泥黄,这是花黄,这仅是就其色而言,还有这个八瓣莲纹碟,这个是玄鹤长颈瓶,这个是斑鹿净水杯......”几个少年都听得呆了,杜老大也不住地点头。狄峰越说越快,越说越飘,口滑起来竟在那评点起来,说这个瓷碗如何如何落了下乘,那个瓷壶如何如何造得不够灵动。
狄峰正在口若悬河,环视众人之际,不觉顾间又拣起一件东西,滑腻腻,湿答答的,似乎是个活物。他眼角一瞥,“啊”得一声,愕定了一会,随即大叫一声“哎哟”,猛地站起身子,往后趔趄直退,手上拼命去甩。众人见了也是一惊,原来狄峰手中握住的乃是一条斑斓艳色的毒蛇。他口中不停狂呼:“蛇,蛇,蛇。”快步跳着退后,才把毒蛇甩落,不提防退得厉害,仰跌而倒,撞上了沐天杰。
此时沐天杰正挨着那突出石柱立着。被他一撞,情急之下用手扶着石柱,想要稳住身子。不想竟然把那石柱抹得向右急转,“嘎吱”一响,剧烈晃动传来。众人在“隆隆”的震荡声中大叫:“糟糕!”心中惊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