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47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夜雨朦胧里，永恩牵着Ash的手，走在回行宫的路上。他走的很快，脚上的软靴踩进水洼里，溅出些脏水淋在自己身上。
Ash感到永恩的手热得发烫，紧紧地握着自己仿佛一块火红的烙铁，她没说话，紧紧地跟在永恩身后。
魔瘾，就像那时一样，在这片魔力稀薄的土地上强行使用时间法，永恩体内的魔力严重透支了，那些枯涸干瘪的魔术回路，就像沙漠中将要渴死的人一样，渴望着魔力的滋润。
他必须赶快回去，只有行宫里的聚魂盏能救他。魔瘾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身体，他的神智越来越模糊，“快一点，再快一点。”永恩用残存的意识坚持着，他知道，一旦自己昏倒在这雨夜的街头，无意识的情况下，体内的魔术回路会强行将空气中的灵能当做魔力攫取，就像饮鸩止渴。
灵能入体，一旦与魔力对冲，就会毁了永恩体内所有的回路，届时，别说是时间法，就是最简单的魔术飞弹，永恩也只能望之兴叹。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跪在了雨水里，他挣扎着，眼前一阵一阵的黑。伸手按住地面，永恩拼命想把自己撑起来，却感到身体仿佛有千斤之重。
这时，Ash娇小却温暖的躯体钻了进来，她用力架起永恩，一步一步的往回走。雨越来越大了，Ash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使劲把永恩往自己肩上靠了靠。
“醒醒！醒醒！永恩！”Ash大喊，声音混杂在漫天的水里。靠在肩上的永恩没有回答，搭在Ash肩头的手用力捏了捏。
万幸永恩摔倒的地方离行宫不远，几分钟后，狼狈至极的两个人一把推开了大门。
永恩已经近乎昏死了，他无力地靠在Ash肩膀上，一只手抓在Ash另一侧的肩头，另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绯皇。
如同那位一生跌宕的湖上骑士，骑士不空手而亡。
Ash把永恩放到地上，抓着衣领拖进他的房间，两人身上的泥水在雪白的长毛地毯上留下难看的污痕。
“这东西怎么用啊？”抓起那柄青铜色的提灯，Ash焦急地大喊。
“底……下……”永恩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Ash忙不迭地把提灯底下的旋钮开到最大。
青铜灯亮起幽绿色的灯光，照亮了永恩苍白的脸，他贴近聚魂盏，贪婪地吸食着它释放出来的稀薄魔力。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Ash躺倒在地毯上大口喘着粗气，她其实也累坏了，更何况她甚至还没吃晚饭……
大约过了一分钟，永恩终于清醒了一点，浑身绷紧到几乎痉挛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于是他像一个婴儿一样蜷缩起来，环着那盏提灯，好像冬日里围绕火炉缱绻着睡觉的橘猫。
看着这个半小时前还凌厉如鬼神的男人现在抱勺的睡姿，Ash躺在地板上无声地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前额，她不知道，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自己，其实和面前的男人一样狼狈。
一放松下来，Ash突然感觉困意像潮水般漫了上来，几乎要把自己吞没，她挣扎着从永恩的床上扯出一个小抱枕，垫在自己的脖子底下。闭上双眼，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了她。
阻断了视觉后，其他感官因而变得更加敏感，困倦中，Ash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困了。今晚见到的杀戮太多，那些流淌在砖缝里的黑色的血，就像诡异而又毛骨悚然的红色爬山虎，紧紧地攀附在Ash的脑海里。
睁开双眼，一瞬间，她的心跳加速到了极限。
永恩在他面前静静地站着，无声无息。昏黄的室内灯映出他苍白的脸，他身上那件几乎破城布条的礼装，还在一滴一滴地滴着水。
心脏跳动的砰砰声撞击着Ash的耳膜，她感到一股麻意冲遍了她的全身。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她甚至有点怀疑她那颗打桩机一样疯狂跳动的心脏会不会把那砰砰的声响沿着地板传出去。
永恩没有低头，躺着的Ash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了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他慢慢地抬起双手抓住自己的领口，然后扯开了自己那件早就已经破碎了大半的礼装。
“喂喂喂爆衣是个什么戏码！”Ash震惊了，顾不得躺在地上装死人了，她一翻身滚到床的另一侧，动作迅捷一如战场上的老兵翻滚进战壕。
小心翼翼地从床侧伸出一双眼睛，Ash看着面前这个背对着她的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别怕。”永恩开口，声音轻而无力，说罢突然转过身来。
“喂喂喂！”Ash手忙脚乱地去捂眼，但是随后她愣住了，因为她看见，永恩的腹部，有一道狭长的黑色伤口，上面覆盖着一团漆黑，那团漆黑如同活物，还在翻腾着撕咬永恩的身体。
Ash突然意识到了之前闻到的血腥味从何而来。
“这是……”她颤抖着发问。
“百鬼夜行。”永恩脸色苍白，额头上流下豆大的汗珠，他抽出手中紧握的绯皇，将刀尖置于油灯之上炙烤。
转眼间，刀尖便已经烧的通红。
“你不会是要……”Ash目瞪口呆。
“清理伤口。”永恩的声音已经低得Ash几乎听不到了，他缓缓地举起刀，深吸一口气，缩紧腹部的肌肉。
右手平推，烧红的刀尖精准无比地刺入那团黑色和自己小腹之间的空隙，永恩的脸上青筋暴起，空气中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嗯……”永恩咬紧牙关，绯皇一寸一寸地上移，那些漆黑的东西翻腾地更厉害了，他们拼命地撕咬着永恩的血肉，鲜血从永恩的腹部缓缓流下，滴在脚下白毛的地毯上，绽成一朵朵鲜红的血花。
“啊！”永恩暴喝，那声音吓得Ash心惊，长刀沿着那道狭长的创口走到了尽头，那团黑色物质被尽数切了下来，挑在烧红的刀尖上更加猛烈的翻腾。
永恩挥手掷刀，绯皇把那一团漆黑死死地钉在了地板上，那团漆黑翻腾着变小，冒出一缕缕白气，发出“嗤嗤”的声响。
“别怕”永恩用尽最后的力气重复了一遍，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然后他晃了晃，两眼一黑，向后倒了下去。
Ash眼疾手快，一跃而出接住了永恩，然后整个人抱着他摔在地毯上。
壮硕的男人躺在她怀里，Ash坐起来，把永恩的头垫在自己的腿上，她伸手摸了摸永恩的身体，低温高的吓人。
叹了口气，Ash抓住永恩的左手，那只手中，还紧紧地握着绯皇的刀鞘，她用力掰开手指，然后把那只手，轻轻地放在了地毯上。
“抽屉……药”处在半昏迷状态的永恩，凭着最后的意志，艰难地从嘴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什么？哦哦哦”Ash赶忙把之前的小枕头垫在永恩头底下，然后火急火燎地爬起来翻开床头柜的抽屉。红木的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黑色的盒子，盒子里有几片干枯的草叶。
“这东西怎么用啊？”Ash懵了，那些黄色的枯叶看起来路边的荒草没什么区别。
“烧……”永恩连嘴唇都张不开了，模糊的音节从他喉咙里穿出来，有气无力。他原本紧握着的右手，一点一点地松开来。
Ash依言借着油灯点燃了一片枯草叶，那叶子很怪，明明干透了，却并不易燃，也不起明火，只是尖端处被烧成了一片橘红，慢慢地燃着，Ash觉着自己点燃的仿佛是一根香。
带着些柴火味的香气氤氲在房间里，Ash感到头越发昏沉，她靠着墙坐下，勉强把永恩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伸手把贴在永恩脸上的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耳后。永恩的身体还在颤抖，所幸他腹部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高温黏合了创口，那条窄窄的狭长伤疤。
枯草叶燃烧着，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不多时，房间里变得云雾缭绕。永恩无意识地张开嘴，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静静地躺在Ash膝上睡去。
困意同样眷顾了Ash，女人的思绪在烟雾的作用下变得缓慢而飘飘然，她垂下来的指尖恰好落在永恩的掌心，后者轻轻握紧了她的手，因困倦而下落的目光看到永恩嘴唇轻动，仿佛在说些什么，她却听不真切，于是低下头，把耳朵凑到永恩的嘴边。
那是一个名字，却不是她的。她听到躺在自己腿上的男人挣扎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重复着那个名字，他说：
“夜泽”
紧握Ash指尖的手转了转，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掌心相对着交握，Ash感到永恩掌心处传来的温暖。
屋外寒风凛冽，隔着窗户，Ash听到冬夜里幽隐的呜咽，她握紧了那只手，于是男人温暖的体温从手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躲在树洞里过冬的松鼠。
风雪离她很近，而寒冷，离她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