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5
福尔图娜，往世繁华。
黑衣的男子静静地坐在青石桌前，手里捏着那一支画着白色竹子的竹签，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刚刚离去的Ash用过的橡木茶杯。
“素月竹……居然真有人抽的出这一根素月竹，”男子看着手中的竹签，喃喃地自言自语，“这是何等令人喟叹的未来啊。”
他骗了Ash，抽签其实才是整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对于Ash来说签是未知的，对于他则不然，他清楚每一根签的位置和内容。而当面对着完全未知的竹签的时候，抽取者过往的经验和历史会变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算式的输入参数，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手中的竹签。
而今天，这个陌生的女人抽出了素月竹，自从他把自己的店搬进当时刚刚建成的福尔图娜以来，这是第一位抽出素月竹的客人。
以吉凶而论，比素月竹更好或者更差的都有不少，上上签的“龙雀羽”，下下签的“心剑葵”，都曾经被人抽出来过，前者代表着飞黄腾达，上次抽出这只竹签的客人几天之后就赶上了迁都的顺风车，提前在新都也就是现在的帝都谋求到了一官半职，然后被圣上看中平步青云。后者则代表着血光之灾，抽中的客人万般防备却依然没能幸免于难。但是素月竹是没有吉凶的，它是“无定签”，就像筛盅里面来回碰撞的骰子，落定以前，没人知道答案，所有的赌徒都在赌桌前面殷切地等待着，等待着属于他们的一夜暴富，或是倾家荡产。
换句话说，破天荒的，他“缺货”了，他没法出售给那个女人“未来”。
黑衣的男人坐在桌前沉默，往世繁华的雨已经停了，但是福尔图娜以外，暴雨倾盆。
Ash走在漫天的冰雨里，裹着一件黄色的雨衣，雨衣上刻着弹开雨水的符文。本来现在Ash应该正待在冥的行宫里——冥在给奎尔的信中明确授意Ash跟永恩两人借住自己的行宫，那座城市最中心的巨大城堡，可是Ash在被艾维斯利护送回行宫之后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没吃晚饭。
当看了一个多小时书的Ash意识到这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时，艾维斯利早已经驾着马车离开了，这只雀鹰或许以为Ash早已经在往世繁华吃过饭了，没办法，她不得不自己出门去找吃的。
转过十字路口的街角，Ash发现面前的道路正在施工禁止通行，略微踌躇了一下，她转身走进了右手边曲径通幽的小巷。
与此同时，宴会上的奎尔跟永恩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百无聊赖地聊着天。酒气醉人，舞池里的男女换了一茬又一茬，大家也都累了，三三两两散落在大厅的各处交谈，灯红酒绿里间或传来女人咯咯地娇笑，和男性带着挑逗与暗示的嗓音。
突然，红发的年轻人一把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打破了宴会这慵懒而朦胧的氛围，他浑身湿透，脚上的皮靴沾满了泥土，踩在红色的地毯上留下难看的脚印。
但是年轻人并没有在乎这些，他一个箭步冲到奎尔身旁，单膝下跪，低声开口报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Ash失踪了！
大厅里的男女被破门而入惊动，目光汇集到永恩他们所在的角落，奎尔铁青着脸点了点头，带着永恩和红发的年轻人走出了大厅。
宴会不准许宾客佩戴武器进入大厅，因此腾出了大厅隔壁的房间来供贵宾们暂存自己的佩剑，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红木兵器架前，奎尔示意艾维斯利详细地说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Ash小姐对’福尔图娜‘不怎么感兴趣，早早地就让属下驾车返回行宫。大概在晚上八点左右，属下送小姐到达行宫后离开。一小时后，属下去市政厅送材料恰好路过行宫，却发现整座城堡一片漆黑，Ash小姐已经不见了。”
奎尔眉头紧锁：“周围都搜查过了没有？”
“还没有，属下不敢怠慢，直接赶来向大人汇报了。”
“’鹰瞳‘无法使用？”
艾维斯利摇摇头：“夜降暴雨，又起了雾，能见度太差了。”
“我去找她。”一直没说话的永恩突然开口，一把抓过放在兵器架上的长刀“绯皇”，扭头就往外走。
“喂！今天是你的接风宴，你走了算什么事？”
“就说黜置使舟车劳顿，身体微恙。”永恩头也不回。
“你先冷静一下！”奎尔追着永恩走出了房间，“这么大的雨你要怎么找人啊！”
“我自有办法，”永恩疾步走在长长的走廊中，身后跟着他的奎尔一路小跑。“我必须找到她，这里可是内城，亡者旧势力的残留，奎尔你比我清楚。”
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面对着巨大的玻璃幕墙，永恩没有犹豫，绯皇出鞘，一刀横斩！
玻璃应声而碎，窗外的暴雨吹了进来，夜里起了雾，看起来白茫茫的一片。
“滑翔！”永恩收刀入鞘，右手一挥，背后浮起虚幻的光晕。
“等一等啊！”奎尔大喊。
永恩没有理会，纵身一跃，飞进了浓雾之中。
一路小跑跟在后面的艾维斯利脸色同样难看：“大人，我们该……”
“追！”奎尔粗暴地打断了艾维斯利的发问，转头向楼梯走去。“你去通知巡夜的卫兵，让他们也去找人，紧急程度为’乱‘！”
“乱？”艾维斯利大吃一惊，风口紧急事态的处理等级分为逐渐严重的“怪力乱神”四等，作为第三等的“乱”，几乎已经到了外敌入侵的严重程度。
“要是贵宾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雨雾中的小巷显得无比的漫长，两侧高耸而逼仄的灰墙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能见度太差了，几步开外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Ash有些心悸，赶紧加快了脚步，面前的路影影绰绰，耳边的雨声仿佛模糊了，四面八方都是水，空气中满是雨水溅起地面上浮土的味道。
终于，她冲出了那条阴暗的窄巷。面前是一个不大的转角，路旁，五只亡灵转过头来看向Ash。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闯进了亡者的领地。电光火石间，那些亡灵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并非已经逝去之人，敌意蔓延，他们不怀好意地逼近Ash。
Ash停下了脚步，她垂下手，藏在宽大雨衣里的左手挑开了细鞭的搭扣。
“新鲜的活人，哈？”其中一个亡灵开口说话，声音嘶哑仿佛垂死的渡鸦嘶鸣。
“小女子有眼无珠，误闯贵地，还望几位大人海涵。”Ash微微躬身，将腰间钱袋掷出，钱袋落地，里面的金币在月光下反射出昏黄。冷汗渗透了她的里衣，她能明显地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恐惧开始在她的胸腔中蔓延。
五只，整整五只亡灵，她没有机会。
亡灵们默不作声，骷髅头颅里空洞的双眼处，有蓝火在燃烧。之前说话的亡灵尚且留有血肉，他无神的双眼盯着地上的钱袋。
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压的Ash喘不过气来，仿佛胸坠着一块石头，她一动也不敢动，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一切全都取决于这些亡灵们的心情。
雨越下越大了，仿佛有人劈头盖脸地浇水。
过了几秒钟，或许过了一个世纪，Ash已经紧张到没法正确分辨时间流逝的速度了，她终于又听到那个嘶哑的声音，那声音说：“走吧。”
Ash如蒙大赦，她强迫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地向转角的另一头走去，生怕走得快了闹出声响会激怒这些亡灵。在她背后，另一只骷髅蹲下身来翻捡那只钱袋。
转过拐角的几步路，现在就像是跨越整片大陆那样漫长。
“等等！”骷髅难听的声音在Ash脑后炸开，如平地惊雷，Ash本能地想跑，但是她不敢赌，她不知道面前的路最后会不会通向一堵墙。
她只能艰难地回过头来，面前的骷髅手里拿着那张从钱袋里翻出来的，象征着她贵宾身份的黑卡。
Ash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装作害怕地低下头，两手紧张地握在一起，右手暗中抽出了半截长鞭。
鱼死网破，她心想。
“城主的贵客？”骷髅哂笑，语气中带着讥讽。
城主的贵客，Ash在心里叹息，那个扶持生者，让他们这些亡灵沦落至此的城主，的贵客。
恨屋及乌，这个道理Ash明白。
“城主？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兄弟六个，就是被这天杀的城主逼到这步田地。”为首的亡灵恶狠狠地笑，眼中的光无神却骇人。
“六个？”电光火石间，Ash心头一凛。她准备挥出长鞭的右手停在了胸前，她不敢动了，她明白，现在她看不见的黑暗里，有第六个亡灵真紧紧地盯着她，或许手中的武器早已经对准了她的后心。
“真是意外之喜，不是吗？”为首的亡灵笑着说。
Ash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下一个瞬间，她听到了呼啸而来的风声。
终于动手了！
Ash左手扯开脖子处的系扣，一把丢出那件沾满了雨水的雨衣，雨衣上弹开雨水的符文启动，仿佛推出去了一面巨大的水幕，刺过来的长剑失了准，洞穿了雨衣。
Ash借机向后跳出，长鞭挥舞，逼退了想要近身的其他四人，距离不过五步，两方对峙在铺天盖地的雨水里。
Ash几乎听不见雨声了，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仿佛有人在她胸腔里拼命地锤鼓。右手的长鞭放出淡蓝色的光，成为这黑夜里唯一的光亮。她对面，五人开始行动了，两个黑影从两侧绕了上来，但是Ash无暇顾及，因为手持长剑的亡灵再度斩了过来！
长剑横斩，切开雨幕，Ash不敢怠慢，手中长鞭回护在胸前，两兵相交，声如金铁！
突然，持剑亡灵断喝一声，那柄黑色的长剑上突然绽放出红光。
“灵能爆裂！”Ash意识到地时候已经晚了，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从长鞭上传来，双臂一阵剧痛，兵器脱手，她也被震地飞了出去。
狠狠地摔在泥地里，Ash面如死灰，差距太大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对手会使用灵能。会使用灵能的亡灵，几乎跟会使用魔术的人类一样，跟Ash这种不会的普通人对上，完全没有任何悬念。
面前的亡灵再度举起长剑，剑尖红色的光芒越来越亮，第二发灵爆裂已经积蓄完成，而躺在地上的Ash，连动一下双臂都很困难。
长剑平挥，红色的能量化为一只长箭飞出，躺在泥地里Ash隔着雨幕平静地看着那支即将取走自己生命的长箭，恍如隔世。
妈的还挺好看，她没来由地想。
突然一道惊雷，撕裂的闪电在那一瞬间映得黑天如昼！白光里，Ash看见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的光斩断了红色长箭，仿佛神罚降世。
她睁大了眼睛，面前的地上插着一柄无鞘的长刀，亮着淡蓝色光芒的刀身流下雨水。
长刀，“绯皇”！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永恩左手提着空空如也的刀鞘，沉默地站在屋顶，修身的礼装因为剧烈的运动开裂，破烂地就像挂在身上的布条，逆着暗淡的月光，没人看得清他的脸。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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